大驪京城。
一襲青衫,沿著腳下的長條白玉臺階,開始登樓。
封姨原本也想跟著上去,只是在臨近高臺之時,被一道無形結界攔住去路,只好作罷。
寧遠卻不被禁制阻攔,這種手筆,都不用想,肯定出自崔瀺,當他踏上最后一級臺階,一步跨入高臺,身形瞬間消失不見。
置身其中的寧遠,仰頭望去,視野所及,眼前的這棟高樓,相比在外面所見,還要高出不少,足有十幾丈。
外觀來看,不是京城隨處可見的木質建筑,全是白玉鋪就,底樓懸掛之匾額,上書“白玉京”三個大字。
文字熠熠生輝。
行至近處,高樓大門自行打開,寧遠走入其中,映入眼簾的,是一把懸空而立的雪白大劍,一丈方圓,雷弧滋滋作響。
沒有駐足,寧遠繼續登樓。
二樓亦是如此,沒有任何陳設,唯有一把飛劍懸停中央,唯一的不同,就是這把飛劍,樣式小巧,跟傳訊飛劍差不太多,但是劍氣呈現幽綠色,一圈圈漣漪,緩緩蕩漾開來,如同投子落深潭。
青衫走過,劍氣四散。
第三樓,與底下兩層不太一樣,空空如也,不過當寧遠散開神念,便輕易在某處墻壁之下,找到了“躲藏”其中的一把袖珍飛劍,委實是小的可憐,約莫只有拇指長短,但是卻配備有一把灰白劍鞘,銘刻“砥柱”二字。
最不起眼的飛劍,卻成了中流砥柱。
四樓符箓大劍,名為“山海”。
五樓桃枝,六樓雷霄,七樓紫電,八樓經書,此外,九至十二樓,分別為梵音,浩然氣,紅妝,云紋。
直到寧遠抵達第十三樓,亦是這座仿造白玉京的最新一樓。
一把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長劍,落入眼中,也在此刻,年輕人方才停下腳步,看向樓內懸空之劍。
與其他十二樓不同,駐守此地的這把飛劍,無劍鞘,劍身也并未銘刻任何文字。
但寧遠就是知道它叫什么。
因為這是一把槐木長劍。
其實根據崔瀺的說法,十三樓飛劍,對應練氣士的十三境,所以就叫“飛升”。
雙手攏袖,就這么看了許久。
恍惚間,一位高冠老人,現身于身旁,崔瀺說道:“寧遠,這是我那師弟為你所留,也是小齊的第一把本命飛劍。”
寧遠驀然抬頭,“本命飛劍?”
“齊先生難道也是劍修?”
這個虛像“崔瀺”,自顧自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以齊靜春的本事,他若是想當劍修,能不能做到?”
寧遠不假思索的點點頭,“自然可以,一個通讀百家學問,合道三教根祇之人,溫養一把本命飛劍,有什么難的,關鍵是想不想如此做而已。”
好比三掌教陸沉。
能被大掌教寇名,代師收徒之人,天賦資質,能差到哪去?
陸沉是劍修嗎?
沒人知道,但是毫無疑問,他要是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到,更別說,陸沉曾經就親自寫過一本《說劍篇》。
換成齊先生,也是一樣的。
崔瀺如實相告,緩緩道:“驪珠洞天未碎之前,小齊確實不是什么劍修,他忙的事很多,也沒空跑去練劍。”
“很早之前,具體多早,大概是百多年前吧,那時候我們這些弟子,跟著先生在中土神洲游學,那會兒的小齊,認識了一個江湖劍客,我這么一說,你肯定就知道是誰了。”
寧遠嗯了一聲,“阿良。”
崔瀺笑著點頭。
“阿良嘛,他的歲數,比我們都大,因為三四之爭,結識了我們文圣一脈,處的還挺好,反正小齊是挺喜歡他的。”
“阿良在的那些日子,小齊甚至連讀書都有些荒廢,一不留神,就從學塾偷溜出去,跟在阿良屁股后面,吵著要去行走江湖。”
“阿良對他不厭其煩,曾經也認真與小齊說過一句話,“相信我,你讀書比練劍更有出息”,這給小齊傷心的不行。”
“后來阿良走了,沒有帶上小齊,就這么獨自一人,仗劍天涯,走遍了九洲山河,五湖四海。”
“后來阿良沒有返回中土文廟,沒有再見一見文圣一脈的幾個老朋友,轉而去了劍氣長城,打了一場名震天下的架。”
寧遠輕聲問道:“那齊先生呢?”
崔瀺露出緬懷之色,喃喃道:“小齊能如何,他那會兒境界低,打誰都打不過,阿良不帶上他,他也沒轍啊。”
“還能怎樣,繼續讀書嘛,他也爭氣,也應了阿良的那句話,對他來說,讀書確實比練劍更有出息。”
“要是沒有那場三四之爭,我就不會背叛文脈,小齊也不會跟著我來到寶瓶洲,如此一來,齊靜春這三個字,幾乎板上釘釘,就會出現在下一次的三教辯論之上。”
老人嘆了口氣,搖頭道:“只是可惜,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小齊還是沒能一路順遂的走下去,沒能按部就班,成為學宮司業、祭酒、教主,沒能參加三教辯論,沒能在不算遙遠的將來,合道三教根祇,徹底解決我們人間的內外隱患。”
“齊靜春勞累了一輩子,鮮少風光過,讀書沒能讓自已活命,一直想練的劍,想走的江湖,也擱置了下來。”
“其實仰慕阿良之前,小齊還很向往一位傳說中的劍修,此人已經隱世多年,寧遠,你應該也能猜得到,正是那位消失三千年之久的斬龍之人,陳清流。”
說到此處,崔瀺瞥了眼他。
寧遠早就提壺在手,狠狠灌了一大口,再一抹嘴,伸手指了指自已,哈哈大笑。
“齊先生居然仰慕我?”
豈料崔瀺立即點頭。
“小齊本就想做劍修,你以為在他眼中,只有境界高的,劍術厲害的,才能被他高看一眼?”
寧遠默不作聲。
崔瀺笑道:“每一個去過劍氣長城,殺過妖族的劍修,小齊都會以禮相待,這也是為什么,當年你進入驪珠洞天,已經是十四境修士的他,會邀你對弈一局。”
“這把槐木劍,與他最早交給你的那把,有很大不同,是小齊當年渡過天劫,離開小鎮之前,揀選一根老槐樹枝干所打造。”
“本身并無太多玄妙,但是他卻將此劍,煉化為了本命物之一,最終托付于我,被我安置在了這座白玉京中。”
崔瀺抬起大袖。
那把鎮守此處,名為“飛升”的槐木長劍,立即飛掠而至,橫在青衫身前。
崔瀺說道:“好了,物歸原主。”
老人身形也逐漸消散。
最后他說道:“寧遠,煉化白玉京,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且慢行,你剩下的三件本命物,槐木劍是其一,五行之火,你那道侶便是,最后那土屬,等我返回大驪,自有著落。”
其實不是最后一句,在“崔瀺”崩碎之后,鎮劍樓內,還有幾句時隔數年,某個讀書人對他的臨別贈言。
“寧遠,書簡湖之局,算計就是算計,我齊靜春,做得確實不夠妥當,兩難取舍,還望好友莫怪。”
“實在很愧疚,因為某些原因,我肩頭這副擔子,只能由你來背了,我只能盡量鋪好道路,為你多斬去一些荊棘。”
“讀書人齊靜春,有幸遇見你這位劍修。”
聲線逐漸遠去。
寧遠當即懸葫正襟,朝著空曠寂靜的第十三樓,作揖行禮,輕聲呢喃道:“劍修寧遠,結識先生,亦是三生有幸。”
話音剛落。
那把槐木劍,剎那之間,鉆入青衫眉心。
無需煉化,“飛升”長劍,就這么自行進入一座無主氣府,占據其中,成為他的本命物之一。
于是,繼斬神之后。
寧遠便有了第二把本命飛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