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眼目陡然刺痛,沒敢再繼續(xù)觀禮老大劍仙遞劍,急忙將那顆眼珠子取下,收入袖中。
封姨緊張兮兮問道:“如何了?”
寧遠臉色雪白,疲乏道:“我?guī)煾搁_了一座山,應該是老車夫此行的躲藏之地,之后就不清楚了,再看下去,跌境都是輕的。”
老瞎子的眼珠子,真是燙手山芋。
封姨自顧自嘆了口氣。
平生不修善果,見誰不爽都惡心幾句,這下好了吧,落到這般田地,真可謂是罪有應得。
寧遠轉而看向一直被拘押在此的那頭鬼物,也就是被老大劍仙斬殺的那個陰陽家陸尾。
他問道:“現(xiàn)在怎么說?”
鬼物沉默片刻,“能活就活。”
寧遠笑了笑,“你倒是跟皇后娘娘挺像的。”
技不如人,寄人籬下,此刻形勢不如人,不得不低頭,說求饒,沒用,撂狠話,更加沒意義。
但是只要今日能活,山高水長,以后十年百年,亦或是千年萬年,風水輪流轉,總歸能等到算賬的機會。
寧遠蹲在地上,雙手攏袖,問道:“你好像對齊先生,有很大仇怨?能不能跟我說說?”
陸尾果斷搖頭。
在他看來,自已的恥辱,自已知道就好了,跟你一個無關之人說什么?我已經(jīng)落到這個下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骨氣還挺硬,不曾想中土陸氏的這一脈陰陽家術士,也有能讓我高看一眼的。”
寧遠繼而問道:“你們陸氏這一脈,是從什么時候盯上我的?對我的了解,又有多少?”
陸尾嗤笑一聲。
年輕人慢條斯理道:“你可以不說,你可以求死,沒關系,但是我也可以暫時不殺你,等我?guī)煾富貋恚麃韺δ闼鸦昃秃昧耍?/p>
再不濟,我也可以等崔國師來處理,陸尾,據(jù)我所知,你們中土陸氏,祖上是出過一位大人物的,對吧?”
寧遠微笑道:“想不想見一見陸沉?”
霎時間,鬼物雙目圓睜。
最后陸尾哀嘆一聲,與其之后被那個老劍修搜魂,不如此刻就全盤交代,無非就是一個先后順序而已。
眼前的寧遠,尚且還能說兩句,換成那個陳清都,唯有一死,還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陸尾開始娓娓道來。
大多數(shù),寧遠是信的,少部分,則是有待商榷。
中土陸氏,早在當年自已在藕花福地,走出那條嶄新劍道之際,就得知了消息,陸氏家主,親自領銜,坐鎮(zhèn)摘星臺。
帶領一大撥子弟,不惜耗費諸多精力,也要追蹤此事,對他們來說,那個姓寧的年輕人,算不出,沒關系,那就揀選與他有關之人。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比如那個裴錢。
推衍她的過往痕跡,就可以大概知曉寧遠的一路走來,不僅如此,寧遠親近之人,除了道侶阮秀,還有小妹寧姚太過特殊,算不出之外,其他人,都能推衍個大差不差。
寧遠問道:“所以當時城頭,其中一位對我訓斥的,就是陸氏家主?”
陸尾默認點頭。
寧遠又問,“陸氏這么個龐然大物,到底是要做什么?難道只是看上了我的資質?想要在我身上押注?”
陸尾說道:“陰陽一家,從古至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被儒家賦予極多規(guī)矩,遠超其他脈絡修士,而我陸氏一脈,又因為那個鄒子,一直忍氣吞聲……”
寧遠語氣稍緩,“所以這樣一看,你們陸氏,還真就不對我有什么禍心?”
鬼物面無表情,“本就如此,事實上,陳平安當年得到那位劍主的青睞認主,我們陸氏,也有察覺,只是調(diào)查過后,發(fā)現(xiàn)他是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才就此作罷。”
寧遠附和道:“然后幾年之后,我就出現(xiàn)在了你們的視線中,一個走出嶄新劍道的天才,足以讓你們甘愿犯險,也要孤注一擲。”
“所以陸先生,你與國師崔瀺,某些方面,并無二致,對不對?比如倘若我今天答應了你,與你聯(lián)手,拉下崔瀺,那么我還是仿造白玉京的主人。”
“你為國師,我為劍主,此后,中土陸氏一脈,則會對我鼎力相助,助我步步登高,此為扶龍。”
“你們的腳下大道,因那鄒子,早就斷絕,所以就必須另辟蹊徑,而我不僅天賦足夠,還早就跟那鄒子有死仇。”
“我對你們來說,就是最好,也是最為恰當?shù)囊粔K璞玉,只要牽住了我的一根線頭,將來不出意外,得到的回報,則是無法想象。”
寧遠搖搖頭,“但是你們雖然誠意足夠,可千算萬算,卻忽略了一個根本性質,那就是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我的一個脾性。”
陸尾忽然看向他。
“寧遠,你半點不像個修道之人。”
寧遠微笑點頭。
“你壓根就不是人。”
一旁豎耳聆聽的封姨,此時神色古怪,你小子,罵他就罵他,順帶著把我也給罵了,這算怎么回事?
言盡于此,寧遠直起身,與他說道:“好了,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懶得去多想,暫且留你魂魄,等國師返回京城,再做決斷。”
陸尾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么。
寧遠卻已經(jīng)大袖一招,將其孱弱不堪的魂魄,收入袖里乾坤之中,隨后再次揮袖,身前多出一位盛裝女子。
皇后南簪,還處于昏死狀態(tài)。
寧遠便踹了她一腳。
美婦悠悠轉醒,晃了晃腦袋,四下張望幾眼,瞥見宮門那口深淵后,咽了口唾沫,最后將目光落在寧遠身上。
寧遠直截了當?shù)溃骸盎屎竽锬铮揖筒浑S你進宮了,記得跟你那倆兒子說一聲,明天一早,召集文武百官,去往白玉京那邊,為我上任鎮(zhèn)劍樓主,接風洗塵。”
封姨插了一句嘴,笑問道:“請不請我?”
寧遠說道:“不請。”
封姨正自氣惱。
一襲青衫微笑道:“現(xiàn)在就去。”
……
大驪京城,占地也就方圓百余里,論規(guī)模,還比不上南海之濱的老龍城,不多時,在封姨的帶領下,寧遠便御劍趕到此地。
眼前是一座白玉高臺。
除此之外,空曠無物。
封姨提醒道:“學過類似望氣之術的法門吧?只要品秩不太低,默念口訣,就能看見這座仿造白玉京了。”
寧遠點點頭,循聲照做,他的望氣之術,最開始,其實很拉稀,但是自從有了道侶之后,在秀秀那邊,就學來了一門遠古望氣之術。
所以他也是吃過好些軟飯的。
一縷淡淡金色,浮現(xiàn)雙眼,寧遠定睛望去,也看見了那座巍峨高樓,從下往上,總計十三樓。
一樓一飛劍。
十三之數(shù),對應練氣士的十三境。
從今往后,這座高樓,就是他的修道之地了。
國師誠不欺我。
封姨感慨道:“天大的手筆,只是修建第十三樓,應該到了極限,第十四樓,恐怕就算耗盡大驪國庫,也湊不出來。”
寧遠卻微微搖頭。
封姨眼神疑惑。
一襲青衫攏著袖口,仰頭望向鎮(zhèn)劍樓的最高處,好似在自言自語,“第十四樓,其實是可以建成的。”
難怪當年齊先生,為自已雕刻的那枚山水印,要在“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之上,刻上那有些格格不入的三個字。
寧十四。
“原來我就是最后那個十四,原來齊先生與崔瀺,這對同出一脈的師兄弟,早就聯(lián)手布好了此局。”
“我這把劍,才是第十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