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位老人落劍、現身之后。
雨水驟停。
寧遠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收起未出一劍的太白,看向老大劍仙。
陳清都笑瞇瞇道:“如何?”
寧遠輕聲道:“還以為不會那么快的,按照事先預估,至少應該等我對上老車夫,或者順藤摸瓜,找出鄒子的躲藏之地再說。”
老大劍仙一愣,“什么老車夫?”
陳清都雖然親身參與過登天一戰,可畢竟天庭過于浩瀚,他當年走的那條道路,并未對上這么一號神靈。
寧遠便大概說了一番他的底細。
遠古雷部斬勘司的主官神靈,一手正統雷法,曾經是不是十四境,不清楚,不過現在只有飛升境。
亦是當年城頭開口的幾人之一。
老大劍仙點點頭,隨后做了個舉動,腳掌微抬,輕輕跺腳,一瞬間,整座大驪京城,開始轟隆作響。
片刻過去。
老大劍仙微笑道,“再不出來,下一腳,老子就踩碎你那顆項上頭顱?!?/p>
緊接著,寧遠猛然抬頭,望向京城西邊,那里出現了一道身影,運轉神通,縮地山河,一步便是上千里。
第二步。
第二步跑了多少里,寧遠就不清楚了,因為他的境界有限,窮盡目力,也瞧不見如此遠。
老人剛要動身追趕。
師徒二人身前,就突然多了一位匆忙趕來的宮裝美婦,正是封姨,此時的她,面色煞白。
陳清都那一腳,雖然針對的不是她,可哪怕只是兩三成力道,落在身上,對她這個飛升境來說,也有點吃不消。
遠古風神,真不擅長打架。
封姨穩住心神,先是與寧遠點頭致意,隨后朝著那位人間資歷最老的劍修施了一禮,畢恭畢敬道:“見過老大劍仙?!?/p>
陳清都倒是認得她,微微點頭,“原來是封姨?!?/p>
他瞥了弟子一眼。
寧遠趕忙說道:“自家人?!?/p>
老大劍仙隨之散開已經聚攏成型的掌心劍光。
封姨暗自抹了把汗,心想你這做師父的,脾氣怎么還比不上弟子?您老這么一位十四境巔峰劍仙杵在這,我要不是跟那小子穿一條褲子,敢來嗎?
我封姨又不傻。
老大劍仙忽然又不急了,隨意伸手,壓平京城異動之后,再改為雙手負后,神色平淡。
封姨早有腹稿,輕聲道:“老大劍仙,那個老車夫,應該罪不至死,人還行,只是嘴臭,脾氣不好……”
陳清都擺擺手,“巧了,我脾氣也不好?!?/p>
封姨抿抿唇,心頭一動,看向年輕人,“老車夫這位飛升境,其實在同境界里,還是挺能打的,最關鍵在于,他當年在遠古天庭,就經常為人拉車,巡游人間,為此,還曾耗費許多歲月,練就了一門本命神通?!?/p>
寧遠立即會意。
封姨這番說辭,看似對于當下的局面,沒有關聯,但其實就是明擺著告訴你,留老車夫一命,好處大于壞處。
哪怕光靠“拉車”這一條,就完全足夠了。
世間仙人御風,風馳電摯,飛升境的跨洲遠游,更是能在兩三炷香內,走過千山萬水。
而老車夫的神通,雖然速度不會快多少,可卻能拉著一幫人一起,同時跨洲。
寧遠稍稍權衡利弊。
然后他很快就說道:“老大劍仙,留他一命算了,當然,前提是能夠打服,打不服,留著也沒用。”
陳清都沒有點頭,而是看向那封家婆姨,問道:“他既然是遠古雷部之神,那么身上有沒有一件雷池重寶?”
明擺著是要搶東西了。
被老大劍仙這么直勾勾盯著,封姨神色頗有些不自然,想了想,硬著頭皮道:“應該……大概是有的吧?”
“那就還行。”
話落。
老大劍仙單臂伸手,于身前攤平,一直跟隨寧遠許久的仙劍太白,如遭敕令,轉瞬即至。
掂量了幾下。
老人說道:“沒了劍靈,與廢鐵無異,不過其實就算有,對我也沒用,臭小子,記住一點,真正的劍修,是無需仰仗身外劍的?!?/p>
寧遠沒好氣道:“我現在境界低啊,做不到那份‘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境界,您老跟我說這個,這不是欺負人嗎?”
陳清都板著臉,“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敢不敢想,又是一回事,我收你做弟子,以后你要是打不過我,那這份師徒名義,不是笑話嗎?”
寧遠打了個哈哈,“那就以后再說嘛?!?/p>
老大劍仙嗯了一聲。
“那就以后再說,你先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想必這么點時間,那老車夫,已經快跑到了中土神洲?!?/p>
寧遠兩手并用,趕忙攥住他的一條胳膊,急哄哄道:“師父,你去中土遞劍,我能不能看看?”
他在老大劍仙面前,對于“師父”這個稱呼,只在有求于人的時候,才會“發自肺腑”的講一講。
出于某些考慮,老大劍仙沒答應帶他一起,可想了想后,當著他的面,從袖中掏出來一顆眼珠子。
寧遠一愣,接過這枚丑陋不堪的眼珠子,百思不得其解。
陳清都說道:“走的時候,老瞎子給的,原本被他遺留在了青冥天下,跟著那個東海老道,不知為何,前陣子還了回去。”
隨后老人一步跨出。
瞬間離開東寶瓶洲。
飛升境,有那跨洲遠游的神通,那么十四境,還是十四境巔峰劍修,就是心之所向,劍光所及。
封姨望著那位在道齡層面不是前輩,但在修為層面,又是前輩的老劍修的離去方向,喃喃問道:“這就是鎮守劍氣長城一萬年的老大劍仙?”
寧遠笑瞇瞇點頭,“怎么樣?劍術夠高吧?就是人長得磕磣了點,遠不如我這位弟子相貌堂堂?!?/p>
封姨白了他一眼。
婦人忽然問道:“帶你去仿造白玉京那邊看看?”
寧遠搖搖頭,表示不急,年輕人低下頭,仔細打量那顆眼珠子,略微思索后,鬼使神差的,將其高高抬起,隨后一把扣在了右眼上。
一瞬間。
天地清明。
當然,天地不是真的清明,只是在透過老瞎子那顆眼珠子過后,寧遠視線之內,無所遮擋。
然后他就轉頭看了眼封姨。
一襲宮裝長裙的美婦人,幾近透明,纖毫畢現,胸口那一對碩大雙峰,除了峰頂之外,其他皆可見。
寧遠咽了口唾沫。
封姨察覺到了味道,皺了皺眉。
“你小子……咋回事?”
寧遠實在沒忍住,又狠狠在她身上剜了一眼,方才撇過頭去,含糊不清道:“沒事,封姨今兒個的妝容,實在好看,晚輩一時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冒犯了封姨,還望莫怪。”
婦人笑著擺手,頗為大度,“誒,食色性也,男子見了好看的女子,多看幾眼,沒什么的?!?/p>
寧遠立即轉頭,“那我再看看?”
封姨閃身來到身旁,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你小子!”
然后因為近在咫尺的關系。
寧遠右眼所見,封姨這件長裙之下,就變成了空無一物的光景。
真是罪過。
封姨壓根不清楚這小子怎么回事,況且無論怎么想,她也想不到,這登徒子在窺視她的酮體,還以為自已今天的妝容,確實畫的好,才能讓寧遠這個已經擁有天仙道侶的山上劍修,如此另眼相看。
所以她還故意兩手叉腰,當著年輕后生的面,挺了挺胸。
寧遠趕忙抹了把鼻尖溫熱,鎮定心神,隨后移開視線,轉而望向西邊。
透過這顆眼珠子,一眼便見到了寶瓶洲西部大海。
但是依舊不夠,距離中土神洲,還差得遠,寧遠便嘗試抽調出一絲氣府真氣,匯入其中。
然后剎那之間,時至今日,被他開辟鑿出的所有氣府,不受控制的全數大開,幾個眨眼間,體內真氣,消弭一空。
他的眼中,視線所及,就變成了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
見到了一座修建于高山大岳的古老仙家,氣派恢宏,云霧深處,仙鶴齊鳴,霞光陣陣。
隨后就有一道青色劍光,與此前大驪京城那道,一般無二,就這么突兀出現在天幕穹頂,筆直一線,直落人間。
一劍壓塌仙門。
這座歷經數千年而不倒的中土兵家祖庭之一,就這么從祖宗山頭開始,被人一劍打穿,劍光橫亙上千里。
應該是留了許多力,不然一位十四境巔峰劍修的一劍,別說一座古老宗門,就是整個中土神洲,都得天崩地裂。
在此之后。
老大劍仙現出萬丈法相,手中所持之物,正是寧遠的太白仙劍,劍柄至劍尖,足有大半個身子那般高。
然后老人就做了一個滑稽舉動。
好似犁田耕地,老人雙手握劍,微微傾斜,猛然刺入大岳山根處,再一個發力,上挑而起。
千里大岳,瞬間“飛升”,同時法相之手,松開長劍,垂直往下,好似探囊取物一般,就這么攥住一位逃離至此的金身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