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之時，“舊調小組”連同回來述職的三名情報員抵達了“盤古生物”地下大樓入口區域。

    和上次一樣，他們必須接受嚴格的安檢。

    右手雖是鐵黑色的機械，但同樣靈活的龍悅紅一邊把身上的物品掏出來，放入木條筐內，一邊側頭看了商見曜一眼。

    這一看，他差點喊出聲音。

    商見曜竟然把“六識珠”和“生命天使”項鏈都拿了出來，而且明顯未轉移里面蘊藏的探索到“心靈走廊”深處的覺醒者留下的氣息。

    ——那兩件物品的表面都顯得潤澤，仿佛被盤出了包漿，正反射著一定的光芒。

    不是說好藏在外面某個地方，不讓公司知道嗎？龍悅紅心里有強烈的疑問，卻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商見曜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笑著對他說道：

    “今天的我已非昨天的我，昨天的我也非前天的我。

    “現在是誠實的商見曜。”

    “……”龍悅紅嘴巴半張，差點忘記合攏。

    好一會兒，他心里才閃過了一個詞：

    “坑貨！”

    蔣白棉忍住了抬手捂臉的沖動。

    她累了，無所謂了，反正對現在的“舊調小組”來說，這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了，畢竟他們這次外出完成了不少任務，其中有非常高難度的那種，積累的貢獻絕對很高，不怕被扣。

    而且，他們俘虜走第八研究院特派員的事情，康娜是知道的，鬼知道她有沒有向公司匯報過卡奧疑似有哪些道具。

    白晨則飛快計算起最后落到手可能還剩多少貢獻點，這關系到她之后的某些選擇。

    通過安檢，停好車輛后，“舊調小組”和“加里波第”朱塞佩三人進了電梯。

    “你們應該是去649層。”蔣白棉思索著說道。

    “對。”朱塞佩點了點頭，“剛才他們說過了。”

    蔣白棉幫他們按亮了649層，然后又選擇了自己小組所在的647層。

    電梯下行一陣后，三名情報員揮手告別，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等到轎門關閉，龍悅紅忽然嘆了口氣。

    “怎么了？”白晨問道。

    龍悅紅有感而發：

    “我們這一路之上碰到了很多人，和很多人一起同行過，但現在還是只剩下我們四個。”

    白晨還未回應，商見曜已一臉狐疑地望向龍悅紅：

    “我記得沒有對你用過‘文學青年’這個能力啊。”

    這個時候，電梯停在了647層。

    蔣白棉沒給商見曜扯遠話題的機會，率先邁步而出：

    “走吧。”

    他們一路回到了14號房間，這里的擺設和他們出發前略有不同，但大體一致，因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清理灰塵。

    “呼……”蔣白棉把自己的身體丟入了代表組長的那張靠背椅內，舒服地后仰起身體。

    她滿足地感慨道：

    “還是家里舒服啊！”

    如果不是組員們盯著，現場也沒有自己從小睡到大的那張床，她都想打個滾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是啊。”龍悅紅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商見曜丟下戰術背包，抬手摸起了肚子。

    咕嚕，咕嚕。

    聲音如期而至。

    蔣白棉見狀，笑了起來：

    “先消毒，洗澡，換衣服，然后去食堂聚餐，我請！”

    “萬歲！”商見曜完全沒有恥感地高喊出聲。

    龍悅紅和白晨對視了一眼，同樣地期待。

    緊接著，商見曜提出了要求：

    “我要紅燒肉。”

    “我要土豆燒牛腩。”龍悅紅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我要地三鮮。”白晨遲疑了一下，跟著說道。

    蔣白棉好氣又好笑地罵道：

    “吃什么不取決于我們要什么，取決于食堂有什么！”

    說完，她嫌棄地揮了揮手：

    “沒到管理層，怎么可能給你們開小灶？

    “就算小灶，也得看當天有哪些食材。

    “好啦，快去消毒，洗澡，換衣服吧！”

    其實，他們進入地下大樓時，就經過了一輪消毒、除塵和殺菌，現在屬于額外的保險措施。

    …………

    晚餐之后，“舊調小組”四名成員挺著圓鼓鼓的肚子，癱瘓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過了好一陣，蔣白棉直起身體道：

    “你們可以回去了，我抓緊時間弄一份報告草稿出來，明天再慢慢修。”

    “好。”龍悅紅少見地第一個起身。

    這次在生死之間打了個滾后，他分外想念家人。

    蔣白棉目送著他和商見曜、白晨走出房間，拿起電話，猶豫了許久，終于撥了個號碼。

    “爸，我回來了。”她對著話筒，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蔣文峰一陣驚喜：

    “總算舍得回來了！

    “聽說你們在最初城干出了一番大事業？”

    “我們只是小兵……”蔣白棉撒起了嬌，訴起了苦，“等保密等級定下來，我再和你詳細講。”

    她的目光從座機上移開，望向對面的墻壁，沉默了一陣道：

    “爸，我想做植入式耳蝸的手術了。”

    “啊？”蔣文峰覺得今天的太陽肯定是從西邊升起來的。

    蔣白棉咕噥道：

    “外面太多危險，我覺得不能任由這個弱點繼續保留了，不能讓自己的害怕影響到整組人的安危，哎呀，你再不答應，我就要打退堂鼓了，快點，斷了我這個念想！”

    “好，我現在就安排。”蔣文峰很有緊迫感。

    蔣白棉輕咬了下牙齒，聲音不自覺變小了一點：

    “還有，我想參加覺醒方面的實驗。”

    蔣文峰默然了幾秒道：

    “你確定？這有不小風險的。”

    蔣白棉望著對面墻壁，吐了口氣道：

    “確定。”

    沒給蔣文峰再說的機會，她笑了笑道：

    “爸，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夢想嗎？”

    蔣文峰回憶了一下，苦笑了起來：

    “記得……那個時候，你才十歲出頭，聽我講了舊世界的毀滅、‘無心病’的恐怖和灰土過去的慘狀、現在的模樣，嚷嚷著要調查清楚舊世界毀滅的原因和‘無心病’發病的源頭，一直嚷到畢業，進了實驗室。

    “我那時真的松了口氣，誰知兜兜轉轉，你還是踏上了這條路。”

    蔣白棉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

    “你說過要支持我追尋夢想的。”

    蔣文峰沉默了一會兒道：

    “好吧。”

    蔣白棉這才掛斷了電話。

    她隨即點開電腦里的音樂播放器，找了首符合自己現在心情的歌曲——從商見曜那里拷貝來的其中之一。

    優美的歌聲很快響了起來：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那些為愛所付出的代價……”（注1）

    聽到這里，蔣白棉皺了皺眉頭，一番操作后，讓歌曲只播放前面五句，反復循環：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

    647層走廊某處，商見曜、龍悅紅和白晨并排著前行。

    到了拐角處，白晨指著另外一邊道：

    “我回家了。”

    她住在622層，和商見曜他們用的電梯不在同一個區域。

    不等商見曜和龍悅紅回應，白晨抿了抿嘴唇，再次說道：

    “等獎勵發放下來，我打算申請生物義肢移植和基因改造。”

    “這很危險啊。”龍悅紅皺起了眉頭。

    他指的主要是基因改造。

    白晨表情平靜地說道：

    “我已經決定了。”

    我不想再放棄同伴，自己離開……她在心里默默補了一句。

    “好吧。”龍悅紅從來不覺得自己能勸得住白晨，只寄希望于組長能辦到。

    等到這位個子嬌小的同伴走出了他們的視線，龍悅紅才和商見曜一起，前往另外一個區域，進了正確的電梯。

    他看著自己于金屬廂壁上映出來的身影，有點不安地問道：

    “我臉色看起來還好吧？”

    那么重的傷當然不可能幾天幾周就完全好，龍悅紅直到最近，才擺脫了各種后遺癥，徹底被治愈，但他身體還比較虛，有待于之后鍛煉恢復。

    他現在主要擔心家人看出自己受過重傷，平白難過。

    至于無法掩飾的機械手臂，他已經想好了借口，商見曜幫忙想的：

    “這太酷了，太強了，是男人就忍受不住它的誘惑！”

    商見曜上下打量了龍悅紅幾眼：

    “只要你不和人打架，就不會被看出問題。”

    “我又不傻。”龍悅紅嘟噥道。

    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怎么會和人打架？

    再說，之前那么多年，我龍悅紅一直謹守各種條例，從不違反！

    商見曜一臉認真地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會被人看出這機械手臂有多強。”

    “……”龍悅紅緩慢吐了口氣。

    很快，電梯抵達了495層，商見曜和龍悅紅互相嫌棄地擺了擺手，各自走向了回家的道路。

    商見曜甩著那把黃銅色的鑰匙，緩步行于“街”上，時不時和路過的街坊鄰居打招呼。

    他們都對這個外出值勤歸來的年輕人很感興趣，只是看得出對方剛回來，不好意思現在就打擾。

    沒過多久，商見曜回到了自己住的196號房間前。

    他推門而入，眼中映出了那個狹窄逼仄的房間。

    最深處橫放的床，左側的紅漆木桌、靠背椅，右邊的灶臺、洗手臺，就這樣擠在了僅六平米的空間內。

    商見曜沒立刻收拾，進屋關門，走到床邊，靠躺了下去。

    房間內異常安靜，又只剩他一個人了。

    商見曜隨即抬起右手，捏了捏兩側太陽穴。

    他來到了那個空空蕩蕩的心靈房間內，盤腿坐在了地上。

    緊接著，他一分為三，開始用意念改造這里。

    他隔出了一大一小兩個房間，還弄了一個非常狹窄的衛生間。

    然后，他把紅漆木桌等記憶中的家具一一具現了出來，包括那些他已經穿不上的衣服。

    改造的末尾，商見曜把代表“起源之海”的那團氤氳固定在了小房間內其中一面墻壁上，讓它變成了“液晶電視”。

    忙完這一切，他坐了下來，無聲地看著這個房間。

    （第四部完）

    注1：《愛的代價》，李宗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