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閣內(nèi)，一張圈椅，一個人靜坐。

    沒人陪，沒茶水，沒其它任何陳設(shè)，四面通風(fēng)的軒閣內(nèi)也無任何照明，幽幽暗暗。

    遇上有事的時候，梅桑海就喜歡這樣不聲不響的獨自坐在這里，看著閣外昏暗燈光和月光交相輝映的一樹樹暗香，看樹枝在幽暗光影下的形態(tài)。

    管家孔慎走入了軒閣內(nèi)，提醒道：“老爺，該休息了。”

    梅桑海：“狼衛(wèi)都直接進(jìn)城了，不消停下來，誰也休息不安心。”

    孔慎：“正要告訴老爺，狼衛(wèi)已經(jīng)出了城，暫時沒了動靜。”

    梅桑海：“狼衛(wèi)到底在干什么？”

    孔慎：“不清楚。關(guān)鍵事先毫無征兆，說出動就突然出動了，詳情還有待了解。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狼衛(wèi)確實是太囂張了，已經(jīng)明令為城外駐軍，卻是說闖進(jìn)城就闖進(jìn)城，簡直是肆無忌憚！”

    梅桑海反問：“宮里那邊有動靜嗎？”

    孔慎：“宮里目前沒有任何異常跡象。”

    梅桑海那看不清的面容往后靠了靠，嘆了聲，“看到了吧，囂張也是陛下縱容的。沒辦法，陛下既想驅(qū)使司南府助他長生，又怕司南府那邊失控，那個地母可不是誰能管住的，只能倚仗軍方的精銳力量對其進(jìn)行制衡。司南府是他一手縱容的，狼衛(wèi)也是他一手縱容的，你說誰對誰錯？”

    孔慎聽的唏噓搖頭……

    天微微亮，庾慶又出門了，正常的早班點卯。

    馬車一路踏踏敲響清晨的街道，將其送到了御史臺。

    人剛進(jìn)御史臺，又見林成道在走廊拐角揮手，遂走了過去。

    兩人見面打了招呼后，庾慶也關(guān)切著問了句，“昨天軍方那動靜，你姑姑那沒事吧？”

    林成道：“應(yīng)該沒事，我打探了下狼衛(wèi)昨夜給兵部的報由，說是途中襲擊列州舉子的兇手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情急之下來不及上報才采取了手段，解釋了狼衛(wèi)為何突襲夕月坊和突闖入城內(nèi)，夕月坊暫扣的人當(dāng)晚就都放了。下班后，我再去看看。”

    “哦，那就好。”庾慶隨便敷衍了兩句，便回差房點卯去了。

    簽到后，他便又在那等。

    等了好一陣，才又見裴青城不疾不徐來到，庾慶立刻出了差房跟了上去，一直跟進(jìn)了裴青城的公務(wù)房內(nèi)。

    茶水、文書什么的又有人流程似的往裴青城的案頭上放。

    裴青城不時朝老老實實旁站的庾慶瞅上兩眼，待案頭東西都遞交好了，他才揮手讓其他人退下了，又問庾慶，“聽說昨晚跑去吃請了，還給人題字了？”

    庾慶抬頭，略顯錯愕，忍不住問了句，“大人怎知道的？”

    有點懷疑是不是林成道對外聲張了。

    裴青城哼道：“能不知么，一幅‘人間好’的題字將一小館子捧上了天，如今連我都知道了夕月坊有一處叫‘小鮮樓’的館子，連我都想去看看究竟有何好吃的，竟能讓堂堂探花郎嘗后留下‘人間好’的感慨。

    還看不明白嗎？人家借你的名氣連夜為自己的館子打招牌。以后再題字時，自己先考慮清楚了。

    再就是吃請什么的，自己要長個心眼，你現(xiàn)在是朝廷命官，什么人的宴請能去，什么人的宴請不能去，必須要劃清界限。你是御史臺的人，向來是我們在這事上參別人，你別反被別人給參了。”

    是葉點點那邊放出的消息？庾慶心里嘀咕著。

    裴青城隨后又補了句，“那個‘小鮮樓’的東西，真有你說的那么好吃？”似有些好奇。

    想著昨晚吃了人家?guī)浊摄y子，庾慶沒說不好的話，又想起林成道給的好處，遂主動道：“下官覺得還好，挺雅靜的，就是東西有點貴，不過是咱們文庫庫理林成道的姑姑開的，讓林成道幫忙安排的話，應(yīng)該是比較實惠的。”

    裴青城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庾慶自然也不忘自己的事，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人的，又從袖子里摸出了昨天就準(zhǔn)備好的辭呈，走到案前雙手奉上，“大人！”

    裴青城目光定格在他手上，眼皮跳了跳，問：“什么？”

    庾慶謙卑道：“辭呈！”

    裴青城一字一句道：“不準(zhǔn)！”

    庾慶雙手將辭呈放在了案上，后退開了說道：“大人，這官場真的是不適合我，還請大人成全！”

    誰知裴青城一把抓起辭呈便摔回了他的胸口，“沒寫好，回去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庾慶看著落在腳下的辭呈，愣住了，連看都沒看，就說沒寫好？

    這回他終于明白了上回的辭呈是怎么回事，不是他沒寫好，而是人家不同意的借口而已。

    庾慶當(dāng)即撿起地上辭呈，再次雙手奉上，“大人，下官心意已決…”

    裴青城怒斥打斷，“你決什么決？你當(dāng)這京城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辭官就辭官？你的出身背景，注定了你一腳踏進(jìn)京城就卷入了漩渦，注定了你一腳踏入仕途就沒有了退路。

    外面到處傳你丟了狀元的事，你以為是哪來的風(fēng)聲？這是有人在蓄意傳播！我告訴你，就是有人在針對你造勢，就是有人意圖對你不利，這個風(fēng)口上你還敢節(jié)外生枝，腦子進(jìn)水了嗎？

    我把你留在身邊是為什么？就是怕你行錯踏錯，就是為了把你放在身邊庇護(hù)，是為你好！你的辭呈我不準(zhǔn)，現(xiàn)在立刻拿著你的辭呈滾出去，該干什么干什么，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庾慶無語，這一個個的，都說是對自己好。

    這個也說抱過他，那個也說抱過他。

    這個表示在保護(hù)他，那個也表示在保護(hù)他。

    這個好像跟阿節(jié)璋是一伙的，那個也好像是跟阿節(jié)璋一伙的，鬼知道是真是假。

    阿節(jié)璋一家子當(dāng)年是被誰害的？

    謀害阿節(jié)璋一家的人為什么要把派出的兇手給滅口？

    阿節(jié)璋為什么不敢輕易跟自己人聯(lián)系？

    這不明擺著的嘛，連阿節(jié)璋都懷疑是自己人干的。

    所以這些個鬼話，他庾慶壓根不信，不管誰說什么，他一個都不信。

    他不清楚阿節(jié)璋跟這些人的事，所以不知道該怎么去甄別敵我，但有個道理他還是懂的，那就是壞人不會說自己是壞人，都說自己是好人。

    這些都可以暫且不管，最要命的是他現(xiàn)在沒辦法再滯留京城。

    十幾天后的錦國大慶，他就算告假把明先生給請來了也沒用，請明先生就必須要找到小師叔，必須要小師叔和明先生配合才行。

    姑且不論小師叔答應(yīng)了明先生殿試是最后一次麻煩人家。

    他不可能既跑去找明先生，還跑去找小師叔，兩邊根本不順路，甚至是天南地北的。他肯定是要先去找到小師叔，然后再讓小師叔去找明先生，問題是誰敢保證能順利找到？

    時間上不寬裕，十有八九來不及了。

    還有后面和鐘府的婚事，怎么辦？

    沒辦法留了，既然遲早要走，不如早走！

    可眼前，他面對的是御史中丞，也不可能摁著裴青城的脖子逼人家答應(yīng)。

    看人家的態(tài)度，他只能是拿著辭呈先暫且退下了。

    待他一走，砰！裴青城一掌拍在了案上，氣的罵了一句，“混賬東西！”

    公務(wù)他也沒了心思處理，又起身了，重新端了官帽戴上，就此離去，要找人去商議此事。

    有些事情他能攔一時，不能攔一世，全天下也沒有逼人做官的道理，做錯了事算誰的責(zé)任？

    所以他必須去找人商量，必須得想辦法化解‘阿士衡’的去意才行……

    回到自己當(dāng)差的房間，庾慶剛坐下不久，便看到了裴青城從窗外離去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立刻起身，一路悄悄跟到了御史臺門口。

    確定裴青城是乘馬車離開了，他又回到了差房，琢磨了一陣后，他找了六張空白帖子，當(dāng)場寫了幾張請?zhí)指鲗懥艘环莸刂穵A在請?zhí)麅?nèi)，然后離開差房出了御史臺大門，找到了候用在外的車夫和兩名護(hù)衛(wèi)。

    庾慶把請?zhí)唤o了三人，交代道：“我中午要宴請這六人，你們各去兩處遞帖子，里面附有各處地址，我等你們消息。”

    請?zhí)前l(fā)給詹沐春、許沸和蘇應(yīng)韜四人的。

    護(hù)衛(wèi)和車夫自然是各自領(lǐng)命。

    庾慶從馬車內(nèi)拿了自己的便裝，返回了御史臺內(nèi)等著……

    半上午過去后，兩名護(hù)衛(wèi)和車夫才陸續(xù)回來交差，接到請?zhí)牧私杂谢貜?fù)。

    蘇應(yīng)韜四人皆欣然表示一定會赴宴。

    許沸那邊卻說沒空，連理由都沒有給一個，反正就是不來。

    詹沐春也是沒空，送信的護(hù)衛(wèi)也說確實沒空，說找到詹沐春時，其人正在準(zhǔn)備離京公干。

    不過詹沐春回了一封手書，庾慶打開一看，是詹沐春在表示抱歉，表示實在不巧，說是與京相鄰一帶發(fā)了水災(zāi)，造成大量百姓流離失所，災(zāi)民很有可能奔京城來。

    信中說這不是小事，他要陪同上官緊急奔赴事發(fā)之地現(xiàn)場勘查，確定災(zāi)民數(shù)量后京城這邊才好做應(yīng)對的籌備。

    說當(dāng)士衡兄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可能已經(jīng)隨上官出發(fā)了，再三抱歉，表示返京后會回請。

    庾慶看后無話可說，只能作罷，讓護(hù)衛(wèi)和車夫在外面等著，說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出來。

    回到差房后，庾慶換了衣裳，穿上了便服。

    官府脫了下來折疊了個整整齊齊，官帽端正在上。

    他就此端了東西直奔左史的公務(w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