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巴利亞站在點球點前，直播畫面中的他嘴巴微張，不斷深呼吸著。同時他還不時扭頭看向主裁判，在等待哨音。

    馬修·考克斯的聲音響起：“柯克把這個主罰點球的機會讓給了巴利亞，這位加盟球隊一個賽季不到的葡萄牙年輕球員，已經深受球隊上下信任和器重了……這當然是他自己出色表現換來的。現在他將要一錘定音，絕殺利茲城……”

    哨音響起之后，考克斯的解說戛然而止。

    接著畫面中的巴利亞吐出一口氣，助跑射門！

    他選擇踢中路，但卻沒有發上力，所以球速并不快。正好被撲出去了又沒完全撲出去的利茲城門將范德文用腳尖把足球擋了下來。

    巴利亞反應還算快，又立刻沖上去補射，卻被范德文再次擋出來！

    接著比埃拉大腳解圍，卡馬拉在中場接到球后帶球往邊路去。

    迅速回防的康納·柯克追到邊路對卡馬拉犯規，但卻沒能阻止足球被傳出去。

    查理·波特在肋部接到卡馬拉傳球之后，拉邊往前帶球，他第一次作勢傳中卻沒傳，因為他發現門前包抄的人還沒到位。于是又往前多帶了一步，都快接近底線才把足球傳出來。

    此時杰伊·亞當斯沖在最前面，變成了中鋒。雖然沒接到球，卻成功把特拉梅德的兩名防守球員都壓了回去，其中斯特科·威爾遜更是一口氣退到門線上。這在特拉梅德禁區中路點球點附近制造出來了一個“真空地帶”，那里一個雙方球員都沒有。

    門將湯姆·沃克爾棄門出擊，撲向后點的威廉姆斯。

    威廉姆斯跳在空中把足球橫著頂向那個真空地帶，胡萊拍馬殺到，掄腳抽射！

    整個過程中語速快得像機關槍一樣的馬修·考克斯在這個時候一聲拖長聲音的嘶吼。

    “HUUUUUUUUUUUUUUUUUUUUUULAAAAAAAAAAAAAAAAAAAAI！！！”

    足球轟然飛進球門。

    嘈雜喧鬧的紅頂球場伴隨著這一聲嘶吼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胡萊奔去底線，反擊殺上來的其他利茲城球員們速度不減，轉而追著胡萊的身影狂奔而去。

    利茲城球員們在特拉梅德的草皮上肆意狂歡。

    特拉梅德陣中多名球員癱倒在草皮上，以手掩面。

    東尼·克拉克拔足狂奔，沖入球場慶祝。助理教練薩姆·蘭迪爾從旁邊追上來抱住了他，然后兩個人互相絆在一起，同時滾翻摔倒在地，又從地上爬起來，繼續狂奔。

    周圍全都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那些利茲城的替補球員、教練們，無一例外，他們歡呼雀躍的身影在鏡頭中不斷閃過。

    這時直播沒有繼續展現利茲城瘋狂慶祝的畫面，反而給了罰丟點球的里卡多·巴利亞一個短暫的特寫鏡頭。鏡頭中的葡萄牙人雙手撐著膝蓋，彎腰俯身，嘴巴微張，茫然地望著那些正在慶祝的利茲城球員們，似乎還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

    這段視頻在賽后第一時間出現在了互聯網上——無論是墻內墻外的——并且瘋狂刷屏。

    微博上、推特上、臉書上、各種視頻網站上、各種論壇、聊天群里……所有網絡能夠觸及的地方，這條視頻都被迅速傳播，并被冠以諸如：

    “英超22秒內的天堂和地獄！”

    “史上最牛逼絕殺！”

    “一秒天堂一秒地獄，特拉梅德絕殺不成反被絕殺！”

    “利茲城告訴你什么叫做永不放棄！”

    “YY小說作者都寫不出來的牛逼劇情！”

    “如此足球，你怎能不愛？”

    “不看足球，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生的大起大落！”

    ……

    類似以上那些的標題。

    那些甚至都不是利茲城球迷的人們在每一段這樣的視頻下面都留下了激動的評論：

    “我半夜看到這個進球的時候，激動地在自己的房間里一口氣做了三十個下蹲，才把內心激動的情緒壓抑下去！就算是這樣，我依然在這里告訴你們，我他媽有多么激動！”

    “我以為范德文能夠連續兩次撲出巴利亞的點球就已經足夠瘋狂了……但我還是太年輕，沒想到后面有更瘋狂的事情！這個進球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看球看了二十年，這就是我看到最瘋狂的一個進球！決定了英超聯賽冠軍歸屬，而且是以如此戲劇化的方式！”

    “伙計們！這就是我為什么如此熱愛足球的原因——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在下一秒等待你的究竟是什么！當你身處最黑暗的深淵時，多堅持一秒，或許下一步就能踏入光明！”

    “我被利茲城感動了！我原本并不是他們的球迷，但從這個球開始，在我喜歡的馬德里海盜之外，我會額外多關注一支球隊，那就是利茲城！我很高興當初馬德里國王沒有得到胡，哈哈哈！否則我們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如此漂亮、經典的絕殺進球啦！”

    “我愿稱這個球為‘世紀絕殺’！不僅僅是這個球決定了英超冠軍……最重要的是這個球不是某一個球員的個人英雄主義表演。而是整支利茲城合力完成的絕殺！從范德文撲出點球開始，從上到下，從后到前發動的這次反擊，幾乎每一個利茲城球員都在這次反擊中貢獻了他們的力量！雖然最后進球的人是胡，但這個進球是一次精彩漂亮的團隊進球！”

    “如果有人把這個球寫在小說里，那我一定會罵作者‘寫的什么狗屁玩意兒，完全不合情理，根本就是胡編亂造，為了絕殺而絕殺，現實里絕對不可能發生！’但現在……見鬼，這他媽就是現實！現實果真比小說更不真實啊！”

    “樓上的，寫小說還要講究邏輯，可現實生活誰特么跟你講邏輯啊！”

    “我來給大家科普一下，利茲城這支球隊上賽季在聯賽倒數第三輪才將將保級成功……本賽季開始前，他們的奪冠賠率是一賠五千！但現在他們卻站在了聯賽榜首！你們能相信嗎？各位！一賠五千賠率的事情……就他媽要成真了！要知道這個賠率都是些什么事情？‘圣誕節將是英國最熱的一天’……去年圣誕節確實不是英國最熱的一天，但現在利茲城竟然要奪冠了？！神啊！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太瘋狂？”

    “老兄，這就是足球的魅力啊！所有人都說不可能的事情，注定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在足球世界都一切皆有可能！”

    ※※※

    尼爾·穆林坐在卡車駕駛席上，手里拿著手機，把胡萊的進球視頻重復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半個小時前，開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的他通過收音機來收聽比賽實況。

    當胡萊打進絕殺入球時，收音機里的利茲廣播解說員萊恩·海尼斯就像是突然瘋了一樣，尖叫一聲，然后放聲狂笑，笑聲中他聲音嘶啞地吼叫咆哮：

    “胡萊！！胡萊！！！啊啊啊啊啊啊！！！他絕殺了特拉梅德！他絕殺！進球！難以置信！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哈哈哈！太瘋狂了！這場比賽太瘋狂了！！！這是只有在夢境中才能出現的進球！！這是我做夢才敢想一下的場景！我們在紅頂球場撲出特拉梅德的點球，然后……絕殺了他們！！無與倫比！美妙絕倫！啊哈哈哈！能夠親眼看到這個進球，現在就讓我死去我也毫無遺憾！啊——！！上帝……謝謝你讓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了這個球！謝謝！還有……胡萊！謝謝你，中國男孩！僅憑這一個球，你就應該被永載史冊！！！天哪……”

    海尼斯語無倫次，又哭又笑，到最后干脆泣不成聲。

    穆林可以清楚地聽見那努力壓抑的抽泣聲通過話筒、無線電波傳到他的卡車駕駛室里。

    他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雙眼圓睜，目不轉睛地瞪著公路前方。讓車子在高速公路上保持平穩，沿著最靠外的那條車道向前行駛。

    然后他找到最近的服務區，把車子開進去停好之后，他整個人才松懈下來，靠在椅背上，拿起手機。

    不出所料他很輕易就在網上找到了胡萊這個絕殺進球的視頻。

    從里卡多·巴利亞抹過卡馬拉突入禁區被比埃拉推倒開始，一直到巴利亞迷惘地特寫鏡頭結束，中間是進球全過程，以及利茲城的球員和教練們涌上球場，抱作一團瘋狂慶祝的歡樂場面。

    三分鐘的視頻被他看了無數遍，他似乎要把這視頻里的每一幀畫面、每一句解說都刻在腦子里。

    他看到利茲城主教練克拉克最后甚至跑向了紅頂球場看臺，似乎想要和那里的特拉梅德球迷們擁抱慶祝——他真是昏了頭，還好他被現場的安保人員給攔了回去……

    看見這個鏡頭，穆林忍不住笑出了聲。

    然后手機的視頻畫面突然定格，他接到了喬·伊羅斯德打來的電話。

    “尼爾，你現在在哪兒？”電話里伊羅斯德的語氣有些異樣。

    “我在服務區，老喬。”

    “你……還好吧？”

    “我很好，老喬。怎么了？”

    喬·伊羅斯德聽出來穆林聲音平靜，他說：“你知道嗎？利茲城絕殺了特拉梅德。”

    “我知道了，老喬。我一邊開車一邊聽得收音機……”

    “我的上帝！那你竟然還如此平靜！”伊羅斯德驚呼起來。

    穆林大笑起來：“要不是多年的駕駛本能，我現在可能已經翻到公路邊的溝里去了，老喬！”

    “上帝……簡直太瘋狂了。那你看到胡的那個進球了嗎？”

    “在你打電話進來之前，我正在看呢。”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斷你的興致，尼爾……我實在是很擔心你，所有人都瘋了，包括安迪和我。我們或許正在見證這個國家足球的歷史翻過新一頁……另外我給你打電話，還想問問你……”說到這里，伊羅斯德壓低聲音。“呃，你……是不是……真的投錢買了利茲城奪冠？我知道他們都在這么傳，但我還是想在你這里確認一下。”

    穆林點頭道：“是的，老喬。我確實花了四百英鎊，各投了利茲城奪冠和胡拿到金靴。”

    “你投注的時候賠率是多少？”

    “利茲城奪冠，一賠五千。胡獲得聯賽金靴，一賠四千。”

    電話那頭的伊羅斯德似乎連呼吸都暫停了，一下子沒了聲息。

    隔了大約十幾秒鐘他才低呼：“我的上帝！那你現在是百萬富翁了，尼爾！”

    英國的投注獎金是在收回成本的基礎上來計算的，也就是說尼爾·穆林投入兩百英鎊押利茲城奪冠，那么他首先將收回自己這兩倍英鎊的成本，接著才是獎金。兩百英鎊的五千倍……一百萬英鎊！

    還有胡萊的金靴，兩百英鎊的四千倍，八十萬英鎊！

    和這兩個驚人的數額比起來，四百英鎊的成本簡直不值一提！

    “老喬，聯賽還沒結束，利茲城是可能在最后一輪主場輸給諾森布里亞的……”

    “尼爾你不要這樣……沒人相信在客場絕殺特拉梅德的利茲城，還能在自己的地盤上翻車。聯賽冠軍就是他們的了！你想好成為富翁之后要怎么做嗎？”

    “我不知道，老喬。我之前壓根兒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是啊，那個時候誰會真正相信利茲城能夠奪冠呢？你是不是要辭職離開我們了？你那么有錢，還有什么必要繼續當卡車司機呢？”

    穆林透過卡車前擋風玻璃望著服務區外面的遠方暮色，搖頭道：“我不知道，老喬。也許會，也許不會吧……我，呃……除了開車我什么也不會做。如果離職不當卡車司機，我還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你還需要做什么嗎？我要是你，有這么大一筆錢，早就去西班牙度假了！不……不只是西班牙，我要去全世界各地度假！”

    “哈，老喬，我不是你。我不會這么干。那樣的話，我很快就會一無所有，然后再灰溜溜地滾回來……不過那個時候恐怕公司已經不會再要我了。我想我應該不會辭職的，我不會離開你們，老喬。”

    “啊哈！那可真是太好了！等你回來，記得請我們喝酒！我們所有人可都等著呢，包括安迪那家伙！他嚷嚷說利茲城欠特拉梅德一個情！”

    “那個混蛋……好吧，我一定回來請你們！”

    掛了電話，尼爾·穆林沒有再繼續欣賞胡萊的絕殺進球。

    他把手機放在駕駛臺上，雙手扶住方向盤，望向遠方。

    在地平線的方向，日頭西斜，暮色漸濃。

    陽光從那邊掃過來，照進卡車駕駛艙，穆林的上半張臉藏在駕駛室的陰影里，只有雙眸閃光。

    英格蘭足球歷史上特殊的、瘋狂的一天，終于要走向尾聲了。

    當天空中絕大部分都被青黑色所占據，只剩下地平線那里還有一絲落日余暉時，伴著清脆的鳴笛，滿載貨物的卡車閃著燈光緩緩駛出服務區。

    朝著日落的方向，卡車司機尼爾·穆林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