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歡又一次被對方侵犯倒地，但這一次主裁判的哨音沒有響起，他沒辦法躺在地上多休息休息，只能勉強從地上爬起來，起身回追。

    才跑了幾步，對方的傳球就被王光偉給截掉。

    看到他跑回來，王光偉便把足球傳了過來。

    張清歡剛剛接到球，就被對方球員貼上。

    他已經沒力氣繼續帶球擺脫對手，只能護住足球，在對方球員伸腳斷球卻踢到他腿的時候，大喊一聲，然后張開雙臂摔倒在地。

    這次主裁判的哨音終于響了。

    聽到這一聲清脆的哨響，張清歡就像是聽到了天籟之音一樣，他翻了個身，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著。

    他還記得胡萊的話：除非裁判喊他起來，否則絕不動彈，能在比賽中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讓體能稍微恢復一點。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次需要拼盡全力是什么時候。

    馬文一上來問他的中場搭檔：“怎么樣？還行吧？”

    張清歡連說話的力氣都要節約下來，他只是向馬文一豎起了大拇指。

    在場邊的閃星教練席前，助理教練陳墨正在向主教練趙康明建議：“張清歡看樣子是差不多了，可以考慮把他換下來吧？他這個體力留在球場上也沒什么用。比賽還剩下大約二十多分鐘，咱們還是有可能守住這個平局的……”

    趙康明點頭，贊同陳墨的意見：“去讓石俊德熱身吧。”

    換石俊德而不是韓湘飛上場，就是要加強防守。畢竟石俊德是專門負責防守的后腰，在防守方面比韓湘飛更專業。

    ※※※

    “張清歡要下場了……”電視機前的王媛對自己的丈夫說道。

    秦林點點頭。他印象中的張清歡體力絕對沒有這么差過，要知道他可是在中超的強強對話中踢滿全場的人，現在打個中甲難道連七十五分鐘體能都沒有嗎？

    只能說他過去放縱的三年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腐蝕的痕跡……而修補這些痕跡需要時間，絕對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恢復好的。

    足球是公平的啊，你付出多少就收獲多少，你認真對待足球，足球就不會辜負你。

    你要是不認真對待足球……這就是下場。

    “趙康明應該是要做出換人調整了，換下明顯體力不支的張清歡。張清歡其實今天比賽踢得很不錯，不僅間接助攻了胡萊一個進球，他嫻熟的腳下技巧還幫助閃星控制住了中場，能夠和坐鎮主場的南海隊在中場抗衡……”安東衛視解說員開始為張清歡這場比賽的表現做總結了。

    解說嘉賓盧冠霖也說道：“沒錯，而且我還要說有這樣表現的張清歡真是很久沒看到了——我不僅僅是在說他表現出色，我還是在說他在今天這場比賽中真的是拼盡了全力，踢的非常積極。而如此不惜體力的張清歡，真的是讓我想說一聲：‘好久不見’！”

    “畢竟剛剛傷愈復出，就能有這樣的表現，已經沒什么好挑剔的了。”

    “據說張清歡的租借合同里有買斷條款，如果他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表現，或許到賽季結束之后，閃星俱樂部將會考慮買斷他。那樣的話……我現在很期待下賽季的閃星了。秦林傷愈回歸之后，坐鎮后腰，張清歡打前腰……這中場，國家隊級別的啊！”解說嘉賓盧冠霖哈哈大笑起來。

    別說他了，電視機前聽到這話的秦林竟然都有些心馳神往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拜托了，快點好起來吧！

    ※※※

    五分鐘之后，石俊德結束熱身，回到了教練席前，站在主教練趙康明和助理教練陳墨的旁邊，等待主教練給自己安排任務。

    此時此刻，球場上南海隊獲得了一個角球，正準備主罰。

    球隊的三名中后衛和中鋒，都擠到了閃星的門前，打算爭頂。

    兩名邊后衛拖在了中線附近，是門將前面的最后一道防線。

    幾乎所有閃星的球員都回撤到了禁區里，防守這個角球。

    只有胡萊留在了禁區外面，他個子矮，在禁區里防守角球的時候起不到太大作用，還不如留在禁區外利用他對足球落點的精準判斷能力，來控制第二落點呢。

    至于張清歡，他雖然沒什么體力了，這個時候也站在大禁區里，做做樣子。

    趙康明沒有急著讓石俊德在這個時候上場，而是決定等對方的角球發完了再說。

    在防守角球的時候換人，很可能導致禁區里的防守出現漏洞——剛剛上場的球員未必搞得清楚狀況，也還沒有進入比賽狀態，說不定會成為球隊防守的定時炸彈。

    所以除非有球員在這個時候受傷，他都是不會在防守角球時換人的。

    他正好利用這個機會，給石俊德好好講一下他上場之后的任務：“……接下來我們的主要目標就是保住這個平局了。上場之后你需要和馬文一在中場組成一道鐵閘，同時兼顧邊路防守，必要時去邊路補位……”

    雙手叉腰的石俊德一邊聽主教練的講解，一邊看著球場上。

    趙康明也同樣如此，盯著球場給石俊德講戰術。

    看到對方已經擺好了足球，準備開角球，他在這里稍微停頓了一下，將注意力暫時轉移到了球場上。

    就在這時，主裁判一聲哨響，足球被南海隊的球員踢向了球門。

    足球劃出一道弧線繞向了門前，守在小禁區線上的王光偉高高躍起，搶在所有南海隊球員之前把足球頂出了禁區。

    看到這一幕，趙康明準備繼續對石俊德安排任務。

    足球被王光偉頂出禁區，飛向了胡萊所在的方向。

    或者說是胡萊利用他對足球落點的判斷能力，移動到了足球的落點上。

    在等待足球飛來的過程中，他還迅速對中路的情況看了一眼，發現在他斜后方有一個空當，與此同時張清歡也在王光偉頭球的同時就從禁區里移動了出來，跑向了那個空當——整個中前場特別空，除了兩個守在后面的邊后衛，就只有一個南海隊球員在禁區外，還正在他身后，不在張清歡前進的方向上。

    其他的南海隊球員全都在閃星禁區里，正準備往回跑。

    觀察完周遭情況之后，胡萊跳起來把足球甩向了斜后方的空當，也甩給了正在向那里跑的張清歡。

    足球被他頂的有些高，但也給了張清歡觀察并且追上足球的機會。

    他掃了一眼自己的前方——正前方五六米左右的距離上上有一名南海隊的十二號邊后衛馮磊，這是唯一能夠阻擋自己的防守球員。

    在球場另外一邊是又一名邊后衛，可以不用管。

    看到張清歡有可能拿到足球，南海的邊后衛馮磊卻沒有撲上來，因為距離太遠，他怕撲空。

    不得不說，這個選擇還是挺正確的。

    撲太猛容易被對方趁勢過掉，而自己不上去則能逼迫張清歡控球。

    只要張清歡選擇把足球停下來，再調整調整，馮磊就能逼上來，卡在一個讓他很難受的距離上。他的任務不是直接斷球，而是阻擋住張清歡，延緩他，給已經在回防的隊友們制造機會。

    那我該怎么辦？

    張清歡的腦子里這么想著。

    既然對手希望我慢……那我就快！

    想到這里，他迅速向上瞟了一眼，足球已經落下來，就在他身前。

    他可以穩穩地把足球停下來，但沒必要。

    ※※※

    “把球停下來，控住就行了……”電視機前的秦林突然自言自語起來，似乎是在替張清歡出主意。

    但他話音未落，就看到張清歡抬起右腳把空中的足球用力趟了出去！

    趟了足有十五米遠！

    “停球失誤？！”安東衛視解說員驚問道。

    不！

    秦林在心里回答了他。

    張清歡是故意的！他要人球 他要人球分過！

    果然，電視畫面中的張清歡在把足球趟出去的同時，猛地加速從防守他的南海隊的球員馮磊身邊掠過！

    同時馮磊也轉身往回追。

    兩個人在中場展開了一場百米沖刺般的競速追逐！

    “哇！！！人球分過！！”安東衛視的解說員也終于看明白了，大叫起來。

    ※※※

    奧體中心的看臺上也被這血脈賁張的一幕給點燃了，無論是客隊還是主隊的球迷們都在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的球員加油。

    整個球場就像是即將噴發的火山口，熱鬧非凡。

    “操，不是吧……”站在場邊的石俊德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冒出一句粗口。

    不是說這小子沒爆發力了嗎？

    那這個人球分過是怎么回事兒？

    回光返照？！

    ※※※

    被趟出去的足球在前面草皮上越滾越慢，最終徹底停了下來。

    而追上去的張清歡卻依然能夠聽到粗重的喘息聲，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身后追兵的，或者兩者皆有……

    他很清楚自己拼盡全力，咬緊牙關的沖刺，也沒能幫助他甩開那個十二號，甚至繼續這么跑下去，他就肯定會對方追上。

    他的速度……他的爆發力，確實大不如從前了。

    要是換成三年前，這次進攻在他把足球趟出去十幾米遠的時候，結果就毫無懸念了。他將利用自己的速度帶球直搗黃龍，打出一次最遠距離的單刀破門。

    而現在，他感覺自己的肺都在燃燒，像是破了洞的風箱，每次抽動都在嘶吼咆哮，但卻處處漏風，根本鼓不起多少勁。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對自己過去三年的荒唐日子感到憤恨。

    那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少年怎么就變成了如今這副鬼樣子呢？

    如果……如果我的體能再好點，速度再快點……我還需要這么狼狽？！

    他終于追上了完全靜止的足球，但與此同時，在他身后的馮磊也趁機超過了他，然后轉身堵在了他身前。

    他降低重心，擺好架勢，看著這個喘氣如牛的閃星十號，有些惱怒——自己剛才真是被這個人給耍了，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會隔那么遠就一腳把足球踢了出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才被對方甩在身后的。

    不過現在好了，看你小子這副狼狽樣，你的表演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的隊友們正在迅速回防，其中一人已經快殺了回來，正是南海的隊長后腰八號王一如，他準備和自己的隊友前后夾擊張清歡。

    張清歡控制住足球后，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

    只見他稍稍調整了一下身體朝向，向著中路掄起右腳，似乎是要把足球傳向中間。

    引得協防的王一如沒有上搶，而是朝著中路挪動了一部，試圖擋住他的傳球路線。

    可張清歡并沒有真的傳球，他的右腳從足球外側劃過，又以極快的速度輪回來，在輪回來的同時腳內側把足球向自己身后一磕！

    與此同時他迅速轉身！

    轉過身之后，他有用左腳外腳背把足球向前一趟！

    從馮磊的外側又沖了過去！

    繼續帶球突破！

    “啊啊啊啊！！！弗朗西斯轉身！！”安東衛視解說員嘶吼道。“張清歡還在繼續帶球向前！”

    媽的……沒完了是吧！

    馮磊一邊在心里罵道，一邊跟著轉身，咬牙追了上去。但倉促回追的他的氣息已經有些亂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張清歡掄起左腳似乎是要傳中，但卻只是虛晃一槍，腳在足球旁邊虛點了一下。

    這下把馮磊晃得稍微有一個踉蹌，還好他穩定住了，沒有直接“撲街”。

    可這也讓他被張清歡甩開了半個身位，和一個角度……

    他來不及去仔細觀察中路的情況，就直接掄起左腳把足球傳了出去，傳向球門！

    但這并不意味著這是一腳他隨便踢出來的傳中，雖然在他傳中的時候，那個空當還沒有人，但他相信，這球傳出去之后，那個人一定會出現在他該出現的地方。

    盡管這只是他們倆在一起踢球的第二場比賽，但他就是這么堅信著……

    否則他就不配接自己的傳球！

    “張清歡傳中——”

    伴隨著解說員拉長了聲音的嘶吼，足球越過了回防到位然后奮力起跳想要頭球解圍的劉淦的頭頂，墜向他身后的大片空當。

    在那里，從電視轉播畫面外突然殺出來一個身穿白色閃星客場球衣的人！

    他整個人幾乎騰在空中，飛鏟向了足球！

    完成傳中就摔倒在地的張清歡，勉強挺起上半身，看到了那個拍馬殺到的白衣少年。

    他咧嘴笑了起來。

    那個從他開始把足球趟出去就埋頭努力往前奔跑的人，終于跑到了！

    他長出了口氣，身體隨之失去所有力量，向后倒去。

    就在他倒在地上的時候，他聽到了巨大的噓聲。

    ※※※

    “胡萊！！！”

    飛在空中的胡萊右腳跺向了空中來球，借著他一路沖刺上來的慣性，把足球狠狠地踹向了球門！

    南海隊門將謝方翻身往回撲，他也同樣把身體扔了出去，幾乎也是飛向球門后角。

    可他并沒有能夠阻止這腳猶如出膛炮彈一般的射門！

    在漫天噓聲中，足球燃燒起來，把南海球迷們用聲波織成的網燒了個干干凈凈，轟入球門！

    “世界級的反擊！這是世界級的反擊！！這就是世界級的反擊！！！”安東衛視解說員不斷重復著這句話，一次比一次咬的重，到最后干脆是咬牙切齒了。

    “王光偉，胡萊，張清歡，胡萊……三人連線，一次反擊，就打穿了整座球場！從安東閃星的門前到嶺南南海的門前！”解說嘉賓盧冠霖也非常激動。“漂亮——！！！這完全可以當選閃星本賽季最佳入球！”

    電視機前的王媛聽到從身邊傳來一聲悶響，她扭頭去看，發現丈夫一拳打在了沙發的木質扶手上。

    “……這甚至有可能成為本賽季中甲聯賽的最佳進球！”安東衛視解說員斷言道。“我們都知道張清歡的身體現在是什么狀況了，但他拼盡全力的沖刺殺出了一條血路……而且胡萊也沒有辜負他的之前所有的努力，這一腳簡直就像是天外飛仙一樣！他們兩個人通力合作完成了這個精彩進球！一個真敢突，真敢傳！一個真敢跑，真敢射！”

    胡立新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自己手里的煙盒以及那里面剩下的最后一根煙捏成了團。

    然后他聽到身邊傳來異動，扭頭去看，發現自己的妻子雙頰上有兩條高光反射，那是淚痕。

    她緊咬著嘴唇，努力壓抑著哭聲。

    “想哭就哭吧，憋著對身體不好……”胡立新嘆了口氣。

    謝蘭這才放聲痛哭了出來，從兒子離家出走的那個夜晚開始到現在，將近兩年來的日日夜夜，對兒子不間斷的擔心，夾在丈夫和兒子之間的委屈、無奈，全都化為了淚水，奪眶而出。

    讓她擔心的兒子，已經成為了球場上的英雄。

    和兒子倔了十九年的丈夫，此時此刻也坐在了自己身邊，和她一起看兒子的比賽。

    這個用盡一切心思小心翼翼維系著三口之家的女人，終于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擔，盡情釋放了。

    面對哭得稀里嘩啦的妻子，胡立新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妻子也是這么一邊哭著一邊離他遠去的。當時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妻子的背影消失在路燈找不到的黑暗中。

    而如今……

    胡立新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最后輕輕放到了妻子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