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乾帝都長安的攝政王府內(nèi),林臻與祖父林震仙對著輿圖運籌帷幄之際,數(shù)千里之外,漠北王庭所在地——龍城,正籠罩在一場鋪天蓋地的白毛風之中。
狂風卷著雪沫,嘶吼著掠過廣袤無垠的荒原,抽打在龍城外那些連綿起伏的氈帳和低矮土坯房上,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
氣溫驟降,呵氣成冰,連最耐寒的草原狼也都蜷縮在洞穴深處,躲避著這能凍裂骨頭的嚴寒。
然而,在這片仿佛被天地遺棄的苦寒之地的中心,龍城內(nèi)那座最為高大、用巨石和硬木壘砌而成的王庭大殿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牛油蠟燭插滿墻壁的青銅燭臺,燃燒時噼啪作響,將大殿照得亮如白晝,也帶來了些許暖意。
數(shù)個巨大的銅盆里,上好的牛糞干和一種耐燒的灌木根莖燃著熊熊火焰,驅(qū)散著從門窗縫隙鉆入的寒氣,讓殿內(nèi)溫度維持在一種可以忍受的程度。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奶腥味、牛羊肉的膻氣、皮革的味道以及一種屬于權(quán)力中心的、壓抑而躁動的氣息。
漠北大汗烏維,這位年過五旬、統(tǒng)治著遼闊草原的梟雄,并未坐在他那張鋪著完整白虎皮的王座上。
他身穿一件厚重的、邊緣鑲著貂皮的狼皮袍子,腰束金帶,皮袍下隱約可見精良的鎖子甲。他站在大殿中央,一個巨大的、粗糙的沙盤前。
這沙盤用泥土、沙石和草梗粗略地堆砌出了漠北草原南部與大乾北疆接壤地帶的山川河流、戈壁荒漠以及重要的關(guān)隘城池。
與林臻在長安看到的精制輿圖相比,這個沙盤顯得原始而簡陋,但卻更符合草原民族直觀、實用的風格。
烏維身材不算特別高大,但極其壯碩,肩膀?qū)掗煟闹謮眩粡堬柦?jīng)風霜的闊臉上,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在跳動的燭光下閃爍著精明、冷酷而又充滿野心的光芒。
他手中拿著一根馬鞭,鞭梢不時點著沙盤上代表大乾北疆重要軍鎮(zhèn)“朔方”、“云中”的木牌,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他的身邊,圍攏著幾名心腹重臣和部落首領(lǐng)。有身形魁梧如熊、滿臉虬髯的左谷蠡王阿提拉,他是烏維麾下最勇猛的戰(zhàn)將。
有身形瘦削、眼神陰鷙的右賢王呼衍卓,以智謀和狡詐著稱;還有幾位是實力雄厚的大部落首領(lǐng),如渾邪王、休屠王等,他們個個身著皮袍,腰佩彎刀,臉上帶著草原勇士特有的剽悍與對戰(zhàn)爭的渴望。
“大汗,”左谷蠡王阿提拉聲音洪亮,帶著不耐煩,
“這鬼天氣還要持續(xù)多久?兒郎們的刀都快生銹了!依我看,等這場風雪一停,咱們就立刻集結(jié)兵馬,南下打草谷!聽說南邊今年是個暖冬,他們的城池里堆滿了過年的糧食和布匹,還有嬌嫩得能掐出水的女人!何必在這里干耗著?”
右賢王呼衍卓陰惻惻地笑了笑,聲音像是夜梟:
“阿提拉,你的勇猛如同草原上的雄獅,但有時候,獅子也需要狐貍的智慧。大乾不是那些任我們宰割的小部落。他們的城墻高大,弩箭鋒利。貿(mào)然進攻,就算能攻下一兩座邊城,也必然損失慘重。別忘了,鎮(zhèn)守北疆的鄭蛟,可不是易與之輩。”
“哼!鄭蛟又如何?”阿提拉不屑地啐了一口,“去年秋天,他的巡邏隊不還是被我們吃得干干凈凈?南人只會躲在城墻后面,論騎馬射箭,他們給我們提鞋都不配!”
“好了。”烏維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頓時讓爭論的兩人安靜下來。
他的馬鞭從朔方城移開,緩緩劃過整個北部邊境線,最終點在了沙盤上代表大乾腹地的區(qū)域。
“阿提拉的勇氣,是我們手中的利箭;呼衍卓的謹慎,是我們身上的皮甲。缺一不可。”
他抬起鷹隼般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們是要南下,但不是為了搶點糧食女人那么簡單的小打小鬧。我們要的,是那片肥沃的土地,是那些數(shù)不盡的財富和人口,是重現(xiàn)祖先榮光,入主中原!”他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大乾的新皇帝是個女人,登基不久,根基未穩(wěn)。朝中那些文人,整天爭權(quán)奪利,勾心斗角。這正是長生天賜予我們的最好機會!”
呼衍卓適時接口,語氣帶著諂媚:“大汗英明!而且,我們手中現(xiàn)在還有了一張好牌。”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那位‘圣裔駙馬’,孔志謙孔公子,雖然年輕,但身份特殊。好好利用,可以在南人內(nèi)部制造混亂,讓那些還對前朝、對孔圣人心存念想的人動搖。這比十萬鐵騎的威力,或許更大。”
提到孔志謙,烏維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那個被他從破落寺廟中找出來的、怯懦寡言的年輕人,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孔家子自然有用,但歸根結(jié)底,草原的規(guī)矩,最終還是靠刀箭說話!”
他用馬鞭重重敲了一下沙盤邊緣,
“我們不能等到春天草長鶯飛,那時南人也做好了準備。我們要打,就要打他個措手不及!”
他俯下身,手指在沙盤上劃出一條曲折的路線:
“這場風雪是阻礙,也是掩護。大乾的斥候在這種天氣里不敢遠出。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將各部最精銳的騎兵,提前秘密集結(jié)到邊境附近的幾個隱蔽山谷。風雪一停,立刻兵分三路!”
他的手指點向三個方向:
“阿提拉,你率領(lǐng)本部兩萬鐵騎,加上渾邪部一萬,主攻朔方城!朔方城墻高池深,但守將年邁,且去年被我們騷擾,兵力有所折損。我給你配發(fā)這段時間工匠們加緊趕制的簡易攻城器械,不要強攻,以騷擾和試探為主,吸引鄭蛟的注意力!”
“呼衍卓,你帶領(lǐng)一萬五千精騎,繞道西邊,從戈壁邊緣滲透進去,目標是云中郡周邊的屯田和村鎮(zhèn)!燒!搶!殺!制造恐慌,動搖其后方,讓鄭蛟首尾不能相顧!”
“而我,”烏維眼中寒光一閃,手指點向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關(guān)隘,
“親自帶領(lǐng)王庭最精銳的一萬金狼騎,從這里,破虎口,直插進去!這里守軍薄弱,地形復雜,南人必然疏于防范。一旦突破,就能像一把尖刀,插入大乾的軟肋,威脅其腹地!屆時,我倒要看看,那個坐在鳳椅上的女皇帝,還坐不坐得住!”
這個計劃大膽而冒險,尤其是烏維親自率領(lǐng)偏師奇襲的環(huán)節(jié)。
幾位部落首領(lǐng)面面相覷,既為計劃的狠辣和可能的巨大收益而興奮,也為其中的風險而感到擔憂。
“大汗,您親自冒險,是否……”休屠王遲疑地開口。
烏維一擺手,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
“不必多言!富貴險中求!此次南征,關(guān)乎我漠北國運!必須由我親自掌控!各部立刻回去準備,挑選最勇猛的戰(zhàn)士,備足箭矢肉干,喂飽戰(zhàn)馬!風雪一停,即刻按計劃行動!記住,動作要快,要狠!像狼群一樣,撕開南人的防線!”
“是!大汗!”眾將轟然應諾,眼中燃燒起對財富和殺戮的渴望。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在向自己招手。
烏維看著手下將領(lǐng)們亢奮的神情,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凜冽的寒風夾著雪沫瞬間灌入,讓他精神一振。
他望著外面漆黑一片、唯有風雪呼嘯的夜空,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慕容家的小丫頭,林家的那個小子……這盤棋,才剛剛開始。你們準備好了嗎?這萬里中原,我烏維,要定了!”
就在他準備關(guān)上窗戶,轉(zhuǎn)身繼續(xù)部署細節(jié)的瞬間——
殿外一陣狂風猛地撞擊在窗戶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強烈的氣流倒卷進大殿,吹得燭火劇烈搖曳,靠近窗戶的旗幟獵獵作響!
烏維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迫得微微側(cè)身,以手護面。
他身上那件厚重的狼皮大氅,下擺被風猛地吹起,露出了里面穿著的精良鐵甲和腰間的鑲金彎刀。
甲胄的金屬鱗片在燭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澤,彎刀刀柄上鑲嵌的寶石閃爍著幽暗的光芒,與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侵略野心,交相輝映。
風勢稍緩,他用力關(guān)緊窗戶,將暴風雪重新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