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晨暮感到自己如同一片樹葉一般,從懸崖上翩翩而下。
他沒有閉上雙眼,而是死死地盯著那翻滾著的河水。
耳邊傳來的轟鳴聲越來越大,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水花。
系統(tǒng)里的不屈值全部清零了,而在這一瞬間,他感到自己仿佛與外界突然斷掉了聯(lián)系。
視覺、聽覺、觸覺,一切的一切感覺,全部消失了。
如果他是一臺電器,這大概就是斷電的感覺。
然而,他又真真切切地感覺得到:自己是存在著的。
沒錯,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盡管這種存在感沒有通過任何一種方式體現(xiàn)出來。
但他就是知道,他就是存在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鐘晨暮沒有感受到一絲倦意,在他的意識領(lǐng)域當中,也無比純粹,沒有任何雜質(zhì)摻入。他有些心急起來——如果他還有心的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心急,總覺得自己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他覺得自己身處一個無邊無際的廣場,廣場上什么都沒有,沒有頂,也沒有底,沒有任何邊界。正迷茫間,遙遠地傳來一個聲音。
“你竟然能夠制造出穿破我結(jié)界的裂縫,不得不說,讓我刮目相看。我能感受到你有話想說,我們是如同現(xiàn)在這樣交談,還是變成具身?”
這句話如同一根引線,瞬間引爆了鐘晨暮所有的意識和記憶。
他叫鐘晨暮,是未來大學的大一學生,曾在無名市里的圖書館實習,后來加入了先知社,然后逐漸成為先知社先遣隊隊長,他一路上救下了意欲輕生的郭陵、范婷和劉中舉劉老頭,又從擁擠的十字街頭,從失控的車輪面前救下了朱童......
所有這一切回憶全部都回來了,而且,似乎并不止于此,他感覺到自己腦海中的充盈感前所未有的具體,腦海中的系統(tǒng)也前所未有地與自己融為一體。
“我即系統(tǒng),系統(tǒng)即我......”
剛才全部釋放完畢,才在一條大河的源頭出打開了通往太白星裂縫的不屈值此時竟然立刻重新積累起來。
0,1,10,11,100,101......按照二進制的節(jié)奏緩緩地增加著,升位著。
伴隨著這些數(shù)字的跳動,更多的信息撲面而來,沖擊著鐘晨暮的腦海。
“我不僅僅是系統(tǒng),我還是補丁......我壓根就沒有父母,我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不是被生育出來的......我壓根就不是殘缺者,‘殘缺者’的假象只是為了讓我走到今天這一步,讓我意識到我并不是殘缺者,但是我要為無名市的殘缺者當補丁......”
信息流以前所未有的充沛感洗禮著鐘晨暮,讓他感到無比清爽,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完整。他沉溺于這種感覺當中,不可自拔。
直到那遙遠的聲音再度傳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就像現(xiàn)在那樣交談,還是變成具身?”
鐘晨暮立刻醒悟過來。他這次親身跳進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裂縫,進入太白星,不就是為了這個時刻嗎?
這個遙遠的聲音并不屬于氫念,那種莊嚴,那種威壓,只能屬于氫族族長——氫憶。
于是,他立刻回復道:“我們具身相談如何?我可能更加適應(yīng)這種方式。”
“無妨......”氫憶遙遠地回答。
然后,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出現(xiàn)在鐘晨暮的面前,頭發(fā)與胡須都是純白色,身上披著飄逸的白色長袍,雙腳并未穿鞋,而是半懸空地漂浮著,正如氫念第一次具身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一樣。
“好......好神奇......”鐘晨暮喃喃自語。
他明明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未必是真實的,或者未必是氫憶的本來面貌,但這具身形象簡直太逼真了。他已經(jīng)毫不懷疑,無名市文明能夠具身化重生——哪怕是殘缺的,都是多虧了氫憶的這種能力。
“你要直接找我,所為何事?”氫憶問道。
“我......想感謝你,沒有你,我們從遙遠的地球而來,或許依然還是以無形的電波形式存在,成為飄蕩在宇宙中的孤魂野鬼,甚至已經(jīng)消失湮滅于宇宙的背景噪聲之中,是你讓我們復現(xiàn)重生了。你的這種行為讓我無比感慨,或許,叢林法則并非這個宇宙唯一的法則,你的出發(fā)點未必是為了我們文明的重生,但是,客觀上你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機會。主動幫助固然值得頌揚,樂見其成則更是需要褒獎的品格。”
不知為何,面對氫憶的第一段話,鐘晨暮竟然表達的是與眼下的緊急事件不相干的話題。但這的確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且是他急于希望與氫族所有人分享的。當時在與皮爾斯進行宇宙法則辯論的時候,他刻意打開了內(nèi)心消息通道,就是為了讓氫念聽到,他不確定自己當初的心聲是否傳到了氫憶這里,但現(xiàn)在,他想再度表達出來。
“僅僅是為了這件事?”氫憶似乎并沒有因為鐘晨暮的感謝而動容。
“不,我想讓你停止‘歸一’游戲,它已經(jīng)給你們帶來足夠多的樂子,也給我們帶來了足夠多的悲傷,再這樣下去,毫無意義。既然叢林法則并非宇宙的唯一法則,我斗膽提出,在物質(zhì)資源極度豐富,稀缺性退居次席的情況下,增加一個開放的文明自然更加有益于宇宙整體的平衡性,我愿意稱之為‘平衡法則’。為什么不馬上兌現(xiàn)你們的承諾,在太白星上開辟一片屬于無名市文明的開放區(qū)域呢?這樣我們也可以為你們帶來除了樂子之外,更多的價值。”鐘晨暮這才直入主題,而且將兩件事情同時說了出來,原本它們就是相關(guān)的。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氫憶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我是在跟你商量。”
“哪怕按照現(xiàn)行的‘歸一’游戲規(guī)則,你們拼圖小隊也未必失利,你們的敵人雖然背著你們發(fā)展出了重武器,但是武器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你們只要能夠發(fā)動無名市里的所有普通人,采用人海戰(zhàn)術(shù),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戰(zhàn)勝他們。”氫憶顧左右而言他。
“我希望你明白,我,我們拼圖小隊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獲得這個優(yōu)勝隊的地位!我們是為了讓無名市文明能夠變得正常起來,能夠補齊殘缺!為什么還要拼到最后一滴血呢?這樣一來,最終哪怕我們進入了你們施舍的開放世界,又有什么意義?本來我們就是為了補齊殘缺,可卻在實現(xiàn)這個目標之前,變得更加殘缺,乃至于千瘡百孔!”
“那不是我們操心的事情。”氫憶的態(tài)度依然十分置身事外。
鐘晨暮見狀,只能拋出自己準備的最后那個籌碼。
“宇宙流氓,也就是硅族,你們怕不怕?”
“宇宙之大,誰不厭惡它們?”
“目前它們已經(jīng)在無名市里感染了我們相當多的隊友們,你猜,如果它們知道我們之間有裂縫,會不會想穿過這裂縫,到太白星里來看一看?”
“你敢威脅我?我要殺掉你易如反掌。”
“隨你便,但是,這個裂縫已經(jīng)形成,而且,距離它們并不算太遠。”
“你在危言聳聽。”
“哼......雖然沒有人告訴過我,這幫宇宙流氓到底可怕在什么地方,但是根據(jù)我非常有限的觀察,我能夠大致猜出來了。正因為它們就像病毒一般,只能附身于宿主,然后利用宿主的特性進行傳染和擴散,所以,宿主越強,溝通和交流方式越直接,它們才能發(fā)出越強的戰(zhàn)斗力。這也是為什么,當我發(fā)現(xiàn)我們無名市的人被它們附身之后,結(jié)果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因為無名市的人都是羸弱的普通人,即便被它們附身,也只能在組織性等方面變得更加協(xié)同而已,而它們需要通過宿主這個具身來產(chǎn)生戰(zhàn)斗力,并不能直接將戰(zhàn)斗力發(fā)揮出來......但是,一旦它們進入太白星,附上了你們,你們的本體是沒有具身的,又處于高度發(fā)達的狀態(tài),你猜,會發(fā)生什么?不,歷史上肯定曾經(jīng)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否則,你們沒有理由‘談硅色變’!”
“......”
氫憶沉默了,顯然在思索。
很快,他給出了立場:“如果我答應(yīng)你的條件,你有什么辦法將宇宙流氓排除在太白星之外?”
鐘晨暮心中一陣激動,但很快被更加復雜的情感所取代。
腦海中系統(tǒng)的不屈值已經(jīng)增長到了十位二進制數(shù),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而且,還在緩緩的、不停地增加,仿佛沒有上限似的。
“我是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