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餅和莫年順利回去后,發現二人確實沒有消耗太多的時間,但在這個不長的時間段內,城主府的人也發現了逃跑的少爺,命人封鎖城門在城中開始大肆尋找起來。
“有……有沒有看到小醫仙她?成功了沒有?”
白發老頭身形佝僂站在燒焦的陣法外圈,迫不及待地等待他們說出實情。
“成功了老師,但是……”
莫年捂著嘴咳嗽了好幾聲,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全部說出,也著重強調了陣法的缺陷,并不能讓他們同陣法的接觸者溝通。
“好吧,”石青的神色剎那黯淡下來,似乎整個人被抽取了所有生機,但聽到徒弟抄寫了相關治療病情的藥方,還是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能治療就好,雖然藥方還差一半,但依據這前面的詢問其他醫師補足后面的,也是同樣的。”
虞餅見到備受打擊卻仍耐著性子在安慰徒弟的老人,再回想起先前青衣小醫仙在尋找他時焦急的面孔,還是沒有忍住,認真說道:
“小醫仙她……大概率沒有完全身死,至少保存了殘魂,請您不要完全喪失希望。”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無頭無尾,是個人都覺得這話全是安慰。
石青嘆息著撓撓頭,他苦笑:“大半生的研究都投入在這陣法上,而我現在的靈力稀薄,也不支持讓幽火長時間燃燒消耗,怕是未來都沒什么希望了,你這孩子也不用安慰我了。”
為了這陣法拋棄紅品符師的身份,在偏遠小城安家鉆研,就是為了看到一絲生的希望,但當下連這絲希望的光芒都在逐漸暗淡,怎么不讓人心灰意冷,心涼絕望?
虞餅靜靜盯著老人的神色,終于輕輕釋懷地露出笑容,她抿嘴頓了片刻,接著開口:
“我的意思是,請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因為死亡并不是一個人的終點,遺忘才是,倘若小醫仙她的結局已成注定,也請您帶著她的希望活得更長久些。”
說未來醫仙會恢復肉身復活,似乎太過久遠飄渺,但以當下情況說出期望,才更為真誠。
女聲輕輕,可落下的每個字卻如同石子般沉重砸在心間。
老人聽聞怔愣了許久,雜亂下的白發遮擋住眉目間的濕潤痕跡,他許久后才鄭重點了點頭。
“好。”
話落,便大揮舞衣袖似乎要將他們趕出去,說是外面已經有城主府的人出來搜查了,距離他們安全返回的時間不多了。
“你們快些回去,老頭子我還要接著研究陣法和刻案,太忙就沒工夫送你們了!”
隱約間,老人斗志昂揚,似乎又成為了當年年少時候的那個自己。
虞餅也點點頭,正準備帶著莫年離開,可望向這個孱弱青年時,才發現他已經注視自己許久了。
莫年是知道女子會拋出小醫仙未死的這個觀點讓老師不用那么傷心的,但也明白,老師并不會因為簡單的幾個“我覺得”“我認為”就輕易相信。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人竟又拋出另個點,讓老師終于釋懷。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么?
莫年低頭,斂眸望向自己慘白幾乎能看得到血管的手掌心。
他本就先天病弱,命不久矣,父母雖對他疼愛有家,但卻從未真正問過他想要什么,只是讓他按照他們的意愿行事。
很多時候,莫年并不知道,他們愛的是他,還是這個“兒子”身份。
若是他最終無可奈何,沒有得到完成的藥方病逝,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記得他么?
“喂,你發什么呆?我們要回去了。”
英氣面容的女子彎下腰,在他的面前晃晃手,莫年最終回過神,點了下頭:“走吧。”
“你剛才在想什么?”
見事情圓滿結束,虞餅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她并不打算和個病秧子計較,接過紙傘向著青年頭頂上撐去,從小門走到街道上,這才發現外面的雪下大了很多。
“我……咳咳……”
莫年剛想開口回答,就因為迎面吹來的冷風弄得不停咳嗽。
寒風之大,讓原本氣味復雜的街道上充斥著無味的雪花渣,他瑟縮了片刻閉上了嘴巴,而下刻,自己竟然被人猛地攔腰抱起,瞬間抗在了肩上!
“你,這是要做什么?快點放我下來!”
莫少爺從沒有擺過這個姿勢,他被嚇得想左右搖晃,但身上的大手死死按住,一動不動。
“這么大的雪,我們怎么快速回到院子里去?”虞餅不耐,“你身體太弱,我扛著你用靈力快速飛回去吧,免得被人中途逮到說閑話。”
他不樂意被扛,她還不樂意背呢。
也不知道林納言現在怎么樣了,她一去沒有回,他會不會著急出來尋找?
虞餅腳尖點地,少爺的身形本就瘦弱,扛起來自然沒有壓力,輕松跳躍到房頂上時,再沖向城主府。
因為府中的人手都被調到外面去了,他們二人一路跑回來竟然暢通無阻,輕而易舉隱瞞行蹤,任何人都沒有發現。
“我現在去找我家小姐,你若是沒有心儀的人,反正總歸都得選,不如選我家小姐如何?”
將莫年輕輕放到二人初遇的院子中,虞餅望著對方蒼白微紅的臉頰,忽而覺得短短半天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有些恍惚。
她雙手抱胸,認真問道。
“我不想選擇任何人,我想要的是自由,”青年眉目向上,眼眸落在空無一物的天空上,“可惜以我這個身體,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好吧。”
反正手拿令牌,虞餅也沒有過多停留,轉身準備離開,卻又被后方傳來的聲音叫住。
“你剛剛不是問我,在愣神什么嗎?”
庭院中,稀疏交疊的枯木枝葉上緩緩蓋上白色雪花,蔓延到下似乎是新的潔白皮膚,而孱弱的青年就站在雪中紙傘下,身上裹挾著的是化不開的憂愁。
虞餅沒有說話,但也轉過身來,耐心地等待著后文。
“我在想,等我死后,還會有人記得我么。”
是會記得身體病弱、辜負父母期望的莫少爺,還是精于算計、向往健康自由的符師莫年?
虞餅盯著他許久,最后抿嘴開口:
“等你先成為自己,再去想這個問題吧。”
止于牢籠中,無論如何邁步都只會在原地打轉。
女子快步離開,踩在庭院中的腳印也在紛飛大雪中被逐漸隱藏。
莫年袖袍下的手指節骨擰地很緊,卻又因為刺骨的疼痛不得不松開,許久后,冷笑聲。
她憑什么說得這么輕松?
成為自己?
當環境和家族成為了患病的背景,活出自己這四個字簡直就是居高臨下的笑話。
“莫……莫少爺?”
身后傳來試探的叫喚,莫年撐傘轉身,露出個虛弱的笑容:“抱歉,剛才心情不好,出門想散散心,讓你們擔心了。”
“哎呦,少爺您同老奴道什么歉?只是城主和夫人怕是生氣極了,他們怎么都找不到你,”下人趕忙將木質輪椅推到他的旁邊,扶著青年坐下,“外面大娘挑選的姑娘都等了好久了,現在就帶你去見見,怎么樣?”
“好。”
吱嘎的輪椅聲在院中逐漸淹沒人聲,而紛飛大雪也很快將地上的所有痕跡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