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旭冷靜下來，坐在了院子里。
這一坐，就坐到了天色黃昏。
王秀也回來了，手里還提著一塊肉。
看見武元旭，她笑著道：“你就要走了，就當(dāng)是慶祝你傷好，今天破例吃一頓肉。”
說完，她奔進(jìn)了廚房，開始忙碌。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
微涼的晚風(fēng)拂過面頰，偶爾傳來的牛叫和犬吠，讓他神智逐漸回籠。
武元旭摸進(jìn)廚房，看著忙碌的王秀問道：“這里距離京城有多遠(yuǎn)？”
王秀道：“不遠(yuǎn)，走大約二三十里的山路就到了。”
武元旭又問道：“這附近是不是有條河？”
王秀點(diǎn)頭道：“對啊。”
“河水一路匯集小溪，據(jù)說源頭在京城呢。”
“不過我們沒順著河岸上去過，所以具體的也不太清楚。”
“你們村里很安靜。”武元旭說，都沒有聽見有人來搜捕過他。
王秀道：“還行吧，本來也只有二十幾戶。”
武元旭繼續(xù)問道：“這里叫什么村？”
王秀道：“大樹村。”
“隸屬大興縣管，這里去縣城倒是不遠(yuǎn)，你要去嗎？”
武元旭看向她買回來的肉，問道：“你今天就是去了縣城？”
王秀搖頭：“那些鳥籠，縣城里可賣不掉。”
“我去的是京城。”
武元旭抓住門框的手緊了緊，驚訝道：“你去了京城，哪條街？怎么回來這么快？”
王秀道：“我去了花鳥市場的街邊，我走的小道嘛，就是山后這一條，回來還搭車了。”
“不過你不能走，山路崎嶇，萬一摔一跤，你的傷白養(yǎng)了。”
“你要想進(jìn)城，我跟劉大爺說一聲，他的車很便宜的，只需要兩個(gè)銅板。”
武元旭搖了搖頭，他就算要走，也是避人耳目。
突然，外面?zhèn)鱽砟_步聲。
王秀立即奔向武元旭：“差點(diǎn)忘記正事了。”
“你忍著別亂動(dòng)啊。”
話落，她從懷里掏出兩朵簪花，是粉色的山茶。
她先是草草地幫他挽了個(gè)發(fā)髻，簪了花，又留了好些頭發(fā)披著，蓋住了大半臉頰。乍一看，好一個(gè)慵懶又風(fēng)情的美人兒。
“阿秀啊，劉嬸來了。”
“什么美嬌娘啊，我看看。”
王秀連忙帶著武元旭出去：“呦，劉三哥也來了。”
“快坐。”
“五兒他害羞呢，不過手巧，剛剛還在幫我做飯。”
夕陽西落，被林蔭遮擋的竹屋光線逐漸暗了下來，但人的五官還是能看清的。
劉嬸仔細(xì)打量著武元旭，從手到臉，從臉到發(fā)，再到那雙修長的腿……
她不停地點(diǎn)頭，可見十分滿意。
她的兒子劉三臉頰通紅，目光里滿是驚艷。
王秀熱情地招呼他們，端茶倒水。
劉三癡癡地望著武元旭，跟他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思很明顯。
武元旭一言不發(fā)，他竟然被一個(gè)男人給“看上”了。
劉嬸拉著武元旭，她的手比王秀的粗糙太多了，摸上去竟然會有刺刺的感覺。而且牙黃，一說話一股味撲面而來。
武元旭強(qiáng)忍著惡心，但卻不敢開口。
王秀對劉嬸解釋道：“她這幾天嗓子不好，不能說話。”
“過兩天就好了，人不是啞巴。”
“個(gè)子高，腿長，人還漂亮。這將來生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劉嬸滿意地點(diǎn)頭：“是的。”
“咱們村也就那趙家的媳婦有這身段，干活跟牲口似的，誰家不羨慕啊。”
“你說，五兒要什么聘禮？”
“多少錢的聘金？”
“我們劉家一定想辦法湊來，絕不委屈她。”
王秀道：“聘禮嘛，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聘金要二十兩。”
“什么？”
“二十兩？”
“搶錢啊！”
劉嬸當(dāng)即變了臉色。
劉三也為難道：“這也太多了。”
“地主家娶的媳婦，也就花了八兩。”
王秀道：“可她就要這個(gè)數(shù)，低了，她不嫁。”
劉嬸當(dāng)即冷哼道：“還不知是從哪里跑來的，興許就是逃婚出來的。”
“二十兩，我看最多五兩。”
“那還是看在阿秀的份上，否則五兩我都嫌多。”
王秀道：“那沒得談了，我雖然也想答應(yīng)，可這畢竟是五兒的終身大事。”
劉嬸聞言，拉著劉三就走了。
劉三回頭，戀戀不舍，嘴里還道：“八兩行嗎？”
結(jié)果被劉嬸一頓打，直接拉回去了。
王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武元旭黑著臉：“五兩八兩，你們當(dāng)買只豬呢？”
王秀驚聲道：“豬？”
“豬要這么值錢，我們老百姓都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豬才值幾百文，一吊錢那都是天價(jià)了。”
武元旭道：“那聘金也不可能這么少，才五兩？”
他隨手打賞下人的，都不止這個(gè)數(shù)。
王秀拍著他的肩膀道：“哥哥，你是真的沒有窮過啊。”
“五兩銀子，可能是一戶人家攢了三五年的積蓄，已經(jīng)很多了好吧。”
“買官田才要五兩銀子一畝呢，荒地三兩銀子，一畝地可以養(yǎng)活一家三口了。”
“你看我編的那些籠子辛苦吧？”
“也才換了四十文錢，給你買了頓肉吃。”
王秀說完，便進(jìn)廚房繼續(xù)忙去了。
武元旭站在原地，愣愣出神，心里有個(gè)地方，悶悶的，不太舒服。
原來他隨手賞出去的一塊銀子，就有可能是一個(gè)女子操勞的一生。
生兒育女，滿院瑣事。
那雙原本稚嫩白皙的手，也會在歲月的消磨中，逐漸變得干枯粗糙，甚至于長滿裂口。
很快，王秀端了肉出來。
肉很香很香，是他從未品嘗過的滋味。
每一口他的舍不得咽下，可王秀卻往他的碗里夾了許多。
并叮囑道：“進(jìn)了城以后呢，想辦法謀個(gè)職吧，哪怕是當(dāng)個(gè)小廝也好啊，只要不賣身就行。”
“我呢，繼續(xù)攢嫁妝。”
“偷偷告訴你，我已經(jīng)攢了二兩銀子和八百文的散錢了。”
“我一定會遇到一個(gè)好夫君的。”
她說完，憧憬地笑了起來。
漫天紅霞，竟不如她燦然一笑。
武元旭垂眸，心口鈍鈍地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陌生，卻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