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做得很豐盛，但老頭兒堅持要親自和林菲菲談談以后，我忽然覺得，飯桌上的氛圍忽然多了一股肅殺的味道。

老頭兒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我媽頓時愣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愕然。

不怪我媽吃驚，我家老頭兒很少中午喝酒。

老頭兒慢慢地啜了一口酒，微閉了一下眼睛，思緒仿佛在酒的韻味兒中飄蕩。

他的背影在陽光的襯托下，卻顯得有些孤獨。

過了半晌，他忽然看向林菲菲，臉上的笑意有些酸楚，問道：“菲菲，你和余斌的事，今年是不是得訂下來了？本來叔叔說這話不合適，但余斌這小子整天吊兒郎當的，想想還是我自己問你吧！”

我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笑笑沒說話。

三十出頭了還不結婚，在我們老家，我就是別人眼睛里的怪物。

這也就算了，結婚了不生孩子，你也是怪物。

家里的安排不聽，你還是個怪物。

在老家，你要是別人眼中的怪物，就完蛋了，你會變成親戚，鄰居口誅筆伐的怪物，他們高舉為你好的大旗，站在道德制高點審判你，只有你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你才算正常的。

吃飯前，我爸趁著林菲菲不在對我說，原來昨晚我們出去逛廟會的時候，親戚來我家苦口婆心，說我和林菲菲結婚遙遙無期，擔心她又是下一個鄺莉。

我既無語又無奈，別人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老頭兒總是覺得人家的出發點也是為我好，以前我還反駁幾句，但現在連說都不說了。

林菲菲愣了一下，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她愕然地看了我一眼，我只能苦笑著聳了聳肩。

她攏了攏散落在耳邊的發絲，美目一閃，直視著我爸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說道：

“我和余斌的感情肯定沒問題，但我們現在才在一起半年多，我覺得結婚稍微可能早點，我其實并不排斥結婚的事，但我覺得其實有點早。”

老頭兒笑容僵了一下，耐心地給林菲菲做思想工作：“你才二十多歲，但余斌已經三十二了，他等不起了。”

其實30歲在大城市沒結婚沒對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在老家你就是妖孽了，這時候我忽然有點懷念大城市，大家都忙著賺錢，沒精力替別人操心。

林菲菲臉上的笑容輕輕蕩漾，“叔叔，其實三十歲也還好啦！男人四十歲才開始成熟呢！”

老頭兒哼哼了幾聲，“都說三十而立，咋沒人說四十而立？”

林菲菲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笑盈盈地說道：“我和余斌在一起時間還不長，突然就談婚論嫁了，我心里一點準備也沒有，我們覺得結婚的時候到了，肯定自然就結婚了，都不用您催。”

林菲菲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爸自然也不能再深說什么了。

這時候我媽又給了他一眼色，他無奈地搖頭嘆息，腰桿就像窗外被大雪壓彎的枝頭。

老頭兒的眼神猶如風中落葉，透著一股落寞，我滿腔無奈，在父母的催婚中慢慢窒息。

大齡未婚，這四個字好像扼住了我的喉嚨，每年過年回家，都像歷劫一樣，沒想到離開前一刻，催婚就像催命符一樣，好像結婚幸福不幸福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結婚。

我不想再因為爭吵讓父母傷心，所以這次我什么都沒說，我爸催婚未遂，飯桌上的氛圍頓時陷入了尷尬。

沉默像厚厚的云層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我媽試圖打破這份沉默，對我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然后又是一輪新的尷尬。

我以為這頓飯會在依依不舍的氛圍中結束，可沒想到竟然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草草收尾。

從家里出來，雪比剛才更大了一些。

汽車緩緩發動，和爸媽揮手告別以后，我透過中間后視鏡，家里的房子在雪中顯得格外寧靜與美麗，可我卻離它越來越遠。

冰雪在房子的每一磚每一瓦上都找到了自己的棲身之地，可我卻回不去了，想到這兒，我忍不住自嘲一笑。

明明本應該是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白雪茫茫……

林菲菲見我嘆了口氣，側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幾分慚愧，過意不去地說道：“親愛的，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我搖搖頭，“當然沒有，你和我爸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場考慮問題，其實誰也沒有錯，所以你們倆我誰也不怪?！?/p>

林菲菲松口氣，喃喃地說道：“現在30歲沒結婚，或者沒對象的不是很正常的現象嘛！叔叔怎么這么著急啊？”

我苦笑：“在我爸的眼中看來，我們村子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兒，大家都是這樣，已經成了一種默認的規則，這也是為什么我不愿意回來的原因?！?/p>

我心里思緒紛飛，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嘆氣已經成了我的一種習慣，它似乎在訴說著我的心聲，宣告著我的孤獨和無奈。

我頓了下，沉吟著說道：“在我們這兒，只要你沒結婚，你就得面臨催婚，結婚了繼續催你生孩子，總之他們喜歡用自己的生活軌跡去安排你的一生，如果你不順從你就是別人眼里的怪物。”

林菲菲沉默了幾秒，說道：“那你怎么想的？”

“其實從我離開老家，選擇留在大城市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永遠也回不去了?！?/p>

我一直以為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現在才知道，原來對我來說，應該叫家鄉。

林菲菲點點頭，似乎想到了她自己，感慨道：“是??！要不然誰又愿意顛沛流離呢？”

我笑了笑，決定不讓悲傷的氣氛從我們中間蔓延，“人活著都累，所以我們叫人類?！?/p>

“哈哈哈！精辟！”

我也哈哈一笑，“我和父母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說多了只會吵吵鬧鬧。”

“呦，我怎么覺得你成熟了？”

“那是，我總不能一直和他們吵架吧！”

“今天我和叔叔說的這些，你能理解我嗎？”

林菲菲遲疑了一下，憂心忡忡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