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壓不住空氣中的衰敗氣息。
阮宇哲躺在臨時病床上,手腕上的輸液管里,藥液幾乎不再流動。
他的血管已經開始萎縮,皮膚下的青色脈絡像枯槁的藤蔓,那是強化藥劑副作用和長期折磨留下的痕跡。
林清歡摘下沾滿血污的手套,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她剛做完第五次急救,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形依舊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剛才阮宇哲拼盡全力留下了歹徒。
也耗費了最后的心神。
如今,沒有多久的時間了。
她不由有些惱恨。
若是她能武功蓋世,也不會讓身邊的人都陷入危險。
若不是她一直想要找到母親當初死亡的真相。
也不會有現在的結果。
都怪她!
“別費力氣了……歡歡。”
阮宇哲的聲音氣若游絲,渾濁的眼睛卻亮了些。
他艱難地抬起手,想要碰她的臉,卻在中途無力垂落。
“第一次見你,你彎腰撿芯片時,耳后那縷碎發的弧度……和你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
林清歡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呼吸瞬間停滯。
其實她也想去做鑒定的。
盡管之前就已經認準了這件事。
可沒有證據支撐。
誰能相信呢!
但沒想到阮宇哲會出事。
只能將這件事擱置了下來。
如今,阮宇哲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也沒有必要做鑒定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
阮宇哲卻在毫無信息證據支撐的情況下。
看出了他們的關系。
不。
是篤定他們的關系。
“你……”她的聲音哽咽,喉間像堵著滾燙的沙礫,“你早就知道?”
阮宇哲咳了兩聲,嘴角溢出淡紅色的血沫。
他點點頭,眼神里翻涌著無盡的悔恨:“第一次見你就認出來了。”
“可我那時被鐵鏈鎖著,連抬頭都難,只能看著你轉身的背影。”
他喘了口氣,指節摳進床單,“我不配做父親。當年我癡迷地質測算,被冰泉島的人盯上。”
“他們假意資助我的研究,實則早就和嚴震勾結,用你母親的安危逼我加入強化人計劃。”
“冰泉島。”
林清歡猛地攥緊拳頭,這個名字像淬毒的針,刺進她了腦神經。
她跟冰泉島,早就不共戴天!
只是可惜,她的能力有限,一直沒能將這個毒瘤鏟除!
“他們是境外最大的基因黑市組織。”
阮宇哲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字字清晰。
“我為了救你母親,答應幫嚴震霆完善強化人基因鏈,卻沒想到冰泉島早就布好了局。”
“當初,他們放走懷孕的枝枝,我以為他們信守承諾,如今才發現,他們只是需要比你母親更完美的載體。”
“這個載體,就是你!”
他的目光落在林清歡胸口的玉佩上,“你母親當年偷偷把你送走,就是為了讓你避開這一切。”
“可我……我被研究成果迷了心竅,直到你母親死亡的消息傳來,我才幡然醒悟,卻已經太晚了。”
林清歡的眼淚終于決堤。
知道自己不是林家親生的時候。
她也怨恨過自己的父母。
她也覺得,是因為他們的重男輕女,她才會被丟在深山里面自生自滅。
她甚至,有些怨恨親生父母。
可如今。
那些年她獨自長大的孤獨,追查真相的艱險,此刻都化作錐心的疼,密密麻麻地裹住心臟。
“對不起……歡歡。”
阮宇哲的呼吸開始急促,他吃力地抓住林清歡的手,掌心冰涼。
“我知道你不會放棄追查,冰泉島和啟星生物背后的勢力比你想象的更深。”
“他們盯著你的基因,是因為完美容器能承載穩定的意識移植,可如果……如果基因序列發生無序突變呢?”
林清歡一怔,淚眼朦朧中捕捉到他話里的深意。
“癌細胞……”
阮宇哲的眼神突然亮起來,像是回光返照。
“癌細胞的突變是無序的,不受控制。”
“你母親當年偷偷留了我的研究筆記,里面有關于癌細胞與基因穩定性的關聯數據。”
“去研究它,找到讓基因序列‘失控’的方法,讓你的基因不再‘完美’,冰泉島就不會再把你當容器……”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握著她的手漸漸松開。
眼睛卻始終望著她,像是要把這二十多年缺失的父愛,都藏進最后一眼里。
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長鳴,平直的波形像一道冰冷的鴻溝,隔開了兩個遲到太久的擁抱。
林清歡沒有哭出聲,只是靜靜地握住他逐漸變冷的手,直到掌心的溫度徹底消散。
窗外的晨光漫進醫療室,落在阮宇哲安詳的臉上,也落在她鎖骨處那枚淡青色的胎記上,像一層溫柔卻沉重的鎧甲。
司夜宴站在門口,看著她背影里的顫抖,沒有上前打擾。
這個時候。
需要她去釋放自己的情緒。
而不是為了某個人,或者一些事情,刻意去壓制。
很快。
里面傳來了壓抑的哭聲。
他輕輕嘆息,將門關好。
站在門口。
許久。
林清歡才慢慢地打開門。
眼睛紅腫的厲害。
聲音也沙啞。
但語氣之中卻沒了哀傷。
“他說,研究癌細胞的無序突變,或許能打破完美容器的宿命。”
司夜宴走近,輕輕擦掉她臉頰殘留的淚痕。
“我們一起查。冰泉島、啟星生物,還有你母親留下的筆記,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林清歡從阮宇哲的口袋里摸出一個泛黃的筆記本,封面印著褪色的實驗室徽章。
翻開第一頁,是母親嚴枝枝清秀的字跡:“若你看到這筆記,說明風雨已至。”
“別怕,基因是枷鎖,亦是武器,當無序戰勝有序,便是自由之時。”
她合上筆記本,將它貼在心口,那里有父親留下的玉佩,有母親寫下的囑托,還有剛剛失去的、遲到了二十多年的父愛。
林清歡抬頭望向窗外,晨光正好,“我們需要去一個地方,就是當初我母親當年被軟禁的老宅,找她藏起來的研究數據。”
司夜宴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最后一絲寒意。
醫療室里的儀器還在低鳴,但死亡沒有帶來終結,反而揭開了更深的真相。
阮宇哲用生命留下的線索,像黑暗中點燃的星火,照亮了他們必須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