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絲裹著消毒水的味道,打在舷窗上洇出模糊的水痕。
遠處停機坪上,穿著防護服的地勤人員正隔著三米距離交接文件,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緊繃的肅殺。
接待他們的是當地疾控中心的協調員,一個叫霍夫曼的中年男人,金發梳得一絲不茍,卻在看到林清歡時,眉梢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司先生,林小姐,”他伸出手,指尖只象征性地碰了碰司夜宴的掌心。
目光掠過林清歡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聽診器,“車輛已經備好,我們先去住處。”
車是輛半舊的福特SUV,后座積著層薄灰,腳墊上還沾著干涸的泥點。
林清歡上車時,司夜宴不動聲色地用紙巾擦了擦座位,低聲道:“忍忍。”
她點點頭,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平板電腦,調出孟海提前發的紐市疫情分布圖。
紅色的重災區標記,恰好覆蓋了他們要去的市中心區域。
住處比車子更讓人意外。
一棟臨街的老舊公寓,墻皮斑駁得露出里面的紅磚,樓道里堆著半人高的廢棄紙箱,空氣里混雜著霉味和廉價清潔劑的味道。
霍夫曼打開三樓的房門,聳聳肩。
“抱歉,最近物資緊張,只能委屈二位了。不過設施齊全,有水有電。”
“齊全”的定義顯然有些偏差。
臥室只有一張窄床,床單邊緣起了毛球,浴室的水龍頭滴滴答答漏著水,客廳的沙發扶手上甚至有個煙頭燙出的洞。
司夜宴的臉色沉了沉,剛要開口,林清歡輕輕按了按他的胳膊,轉向霍夫曼。
“我們需要實驗室的準入許可,還有最近一周的變種病毒樣本數據。”
“樣本數據需要申請審批,”霍夫曼攤手,語氣帶著敷衍。
“至于實驗室,目前主要資源都在支援軍方和私立醫院,你們可能需要等一等。”
他看了眼手表,“我還有會,先走了,有問題可以打我電話。不過最好是工作時間,我太太最近懷孕,晚上不太方便接電話。”
門關上的瞬間,司夜宴臉色黑沉無比。
“這群混蛋。”孟海聲音里淬著冰,“分明是故意的。”
林清歡卻已經走到窗邊,推開積著灰的玻璃窗。
樓下是條狹窄的街道,幾個裹著破毯子的流浪漢蜷縮在便利店門口,其中一個正劇烈地咳嗽,每咳一聲都要弓起身子。
她的目光凝在那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大褂的口袋。
里面裝著她從國內帶來的應急藥物。
“別生氣,”她回頭時,眼底已經沒了剛才的波瀾。
“他們看不起我們,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霍夫曼提到他太太懷孕,剛才他手腕上有個共濟會的袖扣,紐市的私立醫院背后,多半有當地財團的影子。”
她走到床邊,把背包里的樣本管、離心機一一拿出來擺在桌上。
“我們不能等。林林的時間不多,變種病毒的潛伏期可能比我們想的更短。”
接下來的兩天,霍夫曼像是徹底忘了他們。
電話要么不接,要么說在忙,實驗室的許可申請石沉大海。
司夜宴通過私人渠道聯系當地的華人商會,才勉強弄到一些基礎防護物資。
而林清歡則把公寓的客廳改造成了臨時工作臺,用帶來的便攜設備分析著出發前帶的備用樣本。
“不對勁,”第三天傍晚,林清歡盯著顯微鏡下的細胞切片,眉頭擰成了結。
“這個病毒的蛋白質外殼變異速度,比國內監測到的快了至少三倍。”
“如果按這個速度,我們帶來的疫苗佐劑,可能對本地毒株完全無效。”
所以,難怪對方看不起他們。
是覺得他們的到來根本不會改變什么。
只會拖后腿。
她起身時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灑在打印出來的疫情地圖上,洇濕了貧民區的標記。
那里是紅色最深,卻也是報告病例最少的地方。
“為什么這里病例少?”
她指著地圖,“按人口密度,這里應該是重災區才對。”
司夜宴剛結束和國內的通話,聞言湊過去。
孟海也看過來,開口將自己最近的調查說了出來。
“貧民區的醫療資源幾乎為零,很多人發病后根本不會去醫院,可能是瞞報了。”
他頓了頓,“我讓商會的人幫忙打聽了,霍夫曼所在的疾控中心,最大的資助方是紐市的羅氏財團。”
“而羅氏的制藥廠,上個月剛推出一種‘抗變異病毒血清’,價格高得離譜。”
林清歡的指尖在貧民區的標記上敲了敲。
“我們去這里看看。”
“不行。”
司夜宴立刻反對,“那里治安混亂,昨天商會的人說,晚上連警察都不敢單獨進去。而且你沒有防護裝備,太危險。”
“但那里可能有最真實的病例。”
林清歡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霍夫曼在壓著數據,我們只能自己找樣本。你留在公寓,我去去就回,帶足防護用品,不會有事的。”
最終還是司夜宴陪著她一起去的。
換上了最普通的深色外套,戴上口罩和鴨舌帽,兩人沿著臨街的陰影走到貧民區入口。
和外面的街道像是兩個世界,這里的路燈十有八九是壞的,僅有的光亮來自偶爾駛過的破舊汽車,以及路邊篝火堆里跳躍的火星。
空氣中的味道更復雜了,除了霉味,還有焚燒垃圾的焦糊味,以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光著腳跑過,看到他們時,像受驚的小獸般躲進了巷口的集裝箱。
“那邊有人。”
司夜宴突然拉住她,指向不遠處一個廢棄的電話亭。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蜷縮在電話亭角落,深色的大衣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
一只手捂著胸口,另一只手無力地垂著,指尖似乎還沾著暗紅色的痕跡。
林清歡走過去時,腳步放得很輕。
那人似乎察覺到動靜,艱難地抬了抬頭,露出一張蒼白卻輪廓分明的臉。
鬢角有幾縷花白的頭發,盡管閉著眼睛,眉頭卻皺得很緊,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先生?”她試探著開口,“您還好嗎?”
那人沒應聲,只有急促的喘息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哨音。
林清歡蹲下身,借著微弱的光觀察他的癥狀:
嘴唇發紺,頸部的淋巴結腫大,手指按壓的胸口位置,正是肺部對應的區域。
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撥開他捂著胸口的手,指尖剛觸到他的皮膚,就被燙得縮了一下。
“是變種病毒的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