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虎的碑立完了。
我拿出來兩箱酒，打開兩瓶供奉上。
剩下的，全都倒在了他的墳前……
然后給他插上兩盒煙點著……
點燒紙的時候，打火機怎么也點不著。
忽忽悠悠若有若無的小旋風(fēng)就在身邊吹著……
我點了五六下沒點著，于是道：“虎子叔你別鬧了，再鬧了我走了啊……”
這回，咔噠一下就點著了……
一后備箱子的紙，天又這么熱，烤的我滿頭大汗，渾身都濕透了……
我叼著煙，用撿來的木棍一遍扒拉著燒著的紙，一邊跟對著碑跟老虎說話，我說你看看你虎子叔，你瞅瞅你這輩子混的，你也不說整個娘們，生個娃啥的。
你看看你這輩子活的，都趕上和尚了，我特么就沒見你近過女色。
你瞅瞅你胡子那么黑，那么密，那么硬，你也不像是功能不行啊你？
那咋就不近女色呢？
你要修仙吶你？
我跟你說虎子叔，修仙都是扯淡的，秦始皇那么尿性都沒修成，你修個啥仙吶你修？
還有你瞅瞅你，你瞅瞅你這輩子活的……
吃，你不吃好的，吃肉就兩片，好東西沒胃口不吃，大蔥大醬土豆片子白菜片子酸菜簍子……
你瞅瞅你吃的都是個啥？
要么說你是和尚呢？
和尚也沒你吃的素啊？
還有你瞅瞅你抽的那個煙，竟抽那白沙……
白沙那玩意煙油子多大啊，多他嘛嗆人啊？
你說你也不是抽不起，咋就非得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吃飯不吃好東西，抽煙不抽好煙，喝酒也是逮著啥酒喝啥酒，也不管好壞，有度數(shù)就行……
另外還有，你說說你，住也沒住啥好地方，來我這，不是在棋盤室的門房，就是西院的門房。
那門房哪是正經(jīng)房子，那都是臨時搭建的房子，給人打更用的臨時房……
這黑天白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就你自個在里面，也沒個人陪你嘮嗑，你還不扒拉手機，不看書，也不咋看電視，也不知道，你這一天天咋過來的……
你就聽收音機，收音機那玩意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聽了，也就你還聽……
還有就是，你說你咋那么傻呢？
當(dāng)初我跟你說辣椒廠入股的時候，你一下子就拿出二十萬，我哪曾想，那二十萬是你全部的積蓄啊？
你全部的積蓄，你咋一下子就全都拿出來了呢？
你也不說給自個留點過河錢……
再說了，你咋那么實惠呢？
錢的事兒，你咋就不自個給自個留個心眼兒呢？
哪有說我用錢的時候，你啪嚓一下子，連問都不問，咵嚓一下子全都拿出來的……
多虧你沒有一百萬，有一百萬你是不是一百萬也全都拿出來啊？
就沒見過你這么傻的人？
這跟誰辦錢的事兒，你都得給自己留個心眼兒，哪有你這樣的？
就你這樣的，上我們農(nóng)村，那幫子小老百姓能忽悠死你……
說著說著，煙抽沒了……
我又換上了一根，繼續(xù)一邊燒著一邊跟老虎嘀咕著……
虎子叔，你走了……
大哥也進去了……
現(xiàn)在，徹底沒人管我了……
我再也牛逼不起來了……
這身邊的人，你和大哥在的時候啊，一幫一幫的，好不熱鬧。
你和大哥一不在了，我這當(dāng)時就完犢子了……
現(xiàn)在，我所有的鋪子都撤了，就剩下一個麻將館了。
我覺得呀，我這個麻將館估計也要保不住了……
原先吶，有你和大哥給我兜底的時候，我覺得，我就是青山鎮(zhèn)的皇帝，青山鎮(zhèn)的老大。
現(xiàn)在，你和大哥都不在我跟前了，我的脊梁骨誰也靠不著了，空了……
這老大一旦當(dāng)不成，那就連老貳也當(dāng)不上，撐死能當(dāng)個三——
當(dāng)個癟三……
虎子叔，你和大哥在的時候，我過的真是神仙的日子。
我可以整天到處跑，到處尥……
日進斗金，成天瞎混就行，看誰不順眼就懟誰！
我可以從洮北懟到桃南，從河?xùn)|懟到河西。
誰他媽見著我高林，都得喊一聲高哥……
你和大哥一離開，現(xiàn)在人們見著我，都翻著眼皮兒了。
我昨兒在路上走，碰到一個小孩兒，都敢用手指頭指著我說，哎呀，這不是老高家那叼毛嘛，不說你槍崩了嘛，你咋還活的呢？
虎子叔，聽這話我笑了……
我知道童言無忌。
但是童言不會撒謊，他肯定是聽他家里人總這么說我，他才會這么說的……
可見，虎子叔，沒了你和大哥罩著，我已經(jīng)從高林，變成了‘老高家那叼毛’了……
虎子叔，我在里面待了四十七天，一出來，這天，已經(jīng)徹底全變了……
為了推進‘冰城故事’項目，羅長明跟趙天麟翻臉了……
為了不讓趙天麟的兄弟趙天龍跟項目組的人接洽，他把解決這個的難題的事兒，推給了大哥，大哥又只能給了你……
上面的人下棋，做事。
最終，這種清道路，除野草的臟活，最終還是老實人來干……
大哥糊涂哇！
那可是趙天麟的親兄弟，這跟掀他的龍鱗有啥區(qū)別？
他早就應(yīng)該想到，光陪虎子叔你一個，趙天麟豈能善罷甘休？
羅長明也糊涂啊……
陪上了大哥，動了自個的基本盤，他還怎么跟趙天麟拼？
這不是自斷臂膀嘛？
這老頭子成天事業(yè)事業(yè)事業(yè)的……
是，干事業(yè)，干這種革命性的事業(yè)，需要流血犧牲，但是，哪有他這么做事情的？
可這手段也忒差了點兒，賠了胳膊又折兵……
他糊涂哇……
說著說著，不知道啥時候，我的眼淚，已經(jīng)淚如雨下……
我甚至絲毫感覺不到，自己是啥時候淌的眼淚……
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哭了之后，我便也不在掩飾自己的情緒，使勁兒抽泣著，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著自己的眼淚：“虎子叔，你命不好啊，攤上了我那傻乎乎的大哥，而我那傻大哥，又?jǐn)偵狭艘粋€另一個傻大哥，你們一群傻子，干事情，就知道硬頂硬，命頂命，嗚嗚嗚……”
我抽噎著：“那該死的金大牙，那會兒也不知道他死哪去了？這事兒的結(jié)果這么明顯，他特媽的看不出來嘛？傻比……”
這時候，我的肩膀一沉，我明顯感覺到一只手，壓在了我的肩膀上……
這突然起來的一只手，我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嚇的我媽呀一聲，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