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向老人手里的托盤。
紅布之下,大致能瞧出模樣。
那似乎是個矮瓶,喇叭口,大肚子,渾身光溜溜,沒有用以握持的“耳”。
像這類矮瓶,從古至今,各朝各代,都有型制。
要是清清楚楚擺出來,我自信能一眼瞧出來歷,辨明新舊真假。
可蓋著紅布,根本無從判斷。
黃明昊和這老頭,耍這一套把戲,擺明了為難我。
黃明昊點了點托盤,皮笑肉不笑的說:“來吧,先過了這一關(guān),再談其他!”
幺姐臉色很不好看,開口問:“三爺,您這是什么意思?貨不露臉,怎么看?”
黃明昊輕笑著說:“這話說的,好像我故意挑事一樣。這不正如你剛才所說,就是一次生意,你虧得起。恰好,我黃家也不怕沒人請貨擺柜臺。”
黃明昊這話,明顯是在針對幺姐。
只因剛才幺姐的話生硬了一些,沒捧著他,她立馬反唇相譏。
睚眥必報。
幺姐氣得想要起身。
我伸手阻止了他。
黃明昊見狀,說:“要是看不出來,就算了。我就當(dāng)順道過來,吃個便飯。”
聽著像是給我們遞臺階,其實是陰陽怪氣,綿里藏針。
擺明了想打我和幺姐的臉。
在這武陵,敢這么對待幺姐的人,屈指可數(shù)。
可惜,地頭蛇遇上了過江猛龍。
黃明昊顯然不怕幺姐這位地頭蛇。
而幺姐之所以受到針對,全因剛才替我說了話。
既然如此,我絕對不會讓她丟了臉面。
我看也不看托盤,一邊夾菜,一邊說:“黃家家大業(yè)大,愛好也挺獨特。我還以為,就憑黃家的分量,再怎么著,也得玩一些稀少的雜項。沒想到,你竟然喜歡玩包裝。”
這話一出,黃明昊笑容一斂。
那老人更是特意看了我一眼。
“你什么意思?”黃明昊問。
我直言了當(dāng)?shù)恼f:“托盤里邊,是個酒品,里邊應(yīng)該還剩半瓶酒。”
說著,我把邊上未開封的那瓶酒拿過來,輕輕一推。
正好滑到黃明昊面前。
“你喜歡,這瓶也給你。別客氣,幺姐家底還不錯,實在不夠,讓她多買幾瓶給你,論箱也行。”
這酒很貴,包裝自然也不差,裝酒的瓶子,刻意用的仿古土陶,弄成矮瓶的模樣。
凸顯一個高雅。
古色古香。
剛才幺姐讓人上菜上酒,一口氣喊了兩瓶過來。
其中一瓶,開了封,倒了一半。
剩下這一瓶,壓根沒動過。
那老頭使袖里藏花這一招時,又是托盤,又是紅布,還在我們面前顯擺了一圈。
不僅僅是做樣子,也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而后,他把那半瓶酒,轉(zhuǎn)移到了托盤上。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壓根不會在意到桌上少了個酒瓶。
但我不同。
所謂“袖里藏花”,前提是有東西可藏。
想玩這招,要么用身上帶著的東西,要么依照環(huán)境,從身邊拿東西藏。
這老頭進門時,我仔細觀察過。
他身上的衣服雖然很寬松,能藏住東西,但頂多一些小物件。
像這么大的物件,不是沒法藏,可只要帶在身上,我一定能瞧出來。
既如此,他能藏的東西,只能是身外之物。
恰好,我記憶力挺好,也沒感覺到任何壓力。
自然不會被他繞進去。
黃明昊瞇起眼,看向老頭。
老頭沉吟片刻,揭開紅布。
幺姐眼睛一亮。
托盤上的,果真如我所說,正是她倒了一半的酒瓶。
黃明昊眉頭一緊,似乎有些不滿。
老人頭一次開了口,聲音沙啞:“好眼力,好心性。”
我淡淡回答道:“過獎。”
黃明昊也松開了眉頭。
老人這話,既是夸贊我,同時也是像黃明昊解釋。
我眼力不差,他這一手袖里藏花,在我面前做不了假。
若不然,他可能在我說出答案后,就暗中使手段,把托盤里的東西給調(diào)換了。
袖里藏花局,老時候就不少見。
一些游方道士,就喜歡用這一手,去高門大戶取財。
之所以挑高門大戶,因為這類人家富足,有錢,給的多。
而且家底富足,便容易高壽。
到時候,瞧見哪家老人過大壽,他們立馬往里湊,借口說給老人賀壽添福。
等到了老人跟前,再使這一手袖里藏花,獻上壽桃,便能騙的錢財。
哪怕被看穿,因為彩頭好,主人家也不會怎么為難,少說幾兩銀,一頓好酒好菜招待。
能使這一手,自然也能在揭開紅布之前,使一手偷梁換柱。
尤其是同行在同一家里碰了面,使的把戲一個樣,總要分個勝負。
這時候,便能以此來破壞對頭的把戲。
黃明昊先是沉默,繼而哈哈大笑,用力拍手。
“好好好,有點本事。咱們接著玩,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他臉上雖然在笑,眼神卻很冷。
顯然,我打了他的臉,他十分不爽。
他和老頭對視一眼,完成了交流。
老頭這次沒再耍手段,出了門,捧回一個檀木盒子。
打開一看。
里頭是一尊泥陶,塑成福娃的模樣,看著圓滾滾的,很是喜慶。
老頭將檀木盒子放到餐桌的轉(zhuǎn)盤上,說道:“這位朋友,請掌眼!”
說罷,他用超出常人長度的食指輕輕一點。
餐桌上的玻璃轉(zhuǎn)盤緩緩轉(zhuǎn)動。
檀木盒子轉(zhuǎn)到了我面前。
恰好停下。
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沒有一絲差錯。
我低頭一瞧。
那泥陶福娃正好對著我,微微抬頭,像是對著我笑。
我有些訝然。
他又故意在我面前露了一手。
這餐桌的轉(zhuǎn)盤,很難控制。
一般人轉(zhuǎn)桌,得一直用手扶著。
哪怕如此,很少能正好轉(zhuǎn)合適。
可他當(dāng)用一根手指,輕輕一推,之后沒再控制。
泥淘福娃還是剛好落到我面前。
足以讓人驚嘆。
我看向泥淘福娃。
雖是泥淘,做工卻很精致。
動作活靈活現(xiàn),且上面全無半點錯漏。
若是擺在一般古玩愛好者面前,指定讓人抓瞎。
但我不一樣。
因為。
我一眼瞧出這是假的。
乃是新做的新貨。
只因他身上全無特征。
好似完美無缺。
這恰巧暴露了它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