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要加快行軍了!”
馬哈麻鄭重的點點頭,接著下令道:“傳令下去,加快行軍?!?/p>
緊接著他就舉起酒盞,琥珀色的液體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諸位!我東察合臺汗國百萬雄師,定能踏平明軍!待取下中原,長安的絲綢任我們裁剪,江南的稻米供我們飽腹!”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掩不住眼底的憂慮。
馬哈麻當然很清楚賈別尼和卜煙帖木兒為什么著急,但是他并不急。
這位東察合臺汗國的可汗比誰都清楚,兩位實力派首領的焦慮如同即將爆炸的火藥桶,而他正是握著引信的人。
這座由六十張牛皮縫制的巨型斡爾朵,內壁綴滿波斯進貢的絲綢掛毯,檀香混著烤羊肉的氣息在鎏金香爐間縈繞。
馬哈麻慵懶地陷在鑲玉雕花王座里,看著腳下金絲編織的地毯——那是三年前帖木兒帝國的贈禮,此刻卻成了困住他的華麗枷鎖。
若要舍棄這象征汗權的移動宮殿,無異于當眾扯下東察合臺汗國最后的遮羞布;可繼續龜速前行,各部族的離心力終將如流沙般吞噬整個聯軍。
馬哈麻握緊杯盞,杯壁上的浮雕成吉思汗像仿佛在冷笑。
他麾下的蒙古親軍如今只剩一萬老弱,鎧甲上的銹跡比戰功更醒目;反觀賈別尼帶來的哈薩克鐵騎與卜煙帖木兒的突厥精銳,加起來足有十五萬之眾。
這些草原梟雄們看他的眼神,早已從敬畏變成了審視,就像禿鷲盯著瀕死的獵物。
他深知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生死——催得太緊,可能激起兵變;放任自流,明軍的鐵騎遲早碾碎他的斡爾朵。
馬哈麻摩挲著鑲滿寶石的彎刀護手,思緒沉入歷史的長河。
漢朝的都護府不過是綠洲間的星點堡壘,班超憑借三十六騎縱橫捭闔,終究要倚仗莎車、于闐等國的助力;盛唐的安西四鎮看似強盛,怛羅斯一役后便如風中殘燭,最終不得不與大食分庭抗禮。
這些前車之鑒,在他眼中皆是中原王朝“水土不服”的鐵證。
大明疆域北抵燕山,南達南海,江南的絲綢瓷器堆積如山,運河上商船日夜不息。
在馬哈麻的認知里,西域的荒漠戈壁與中原的錦繡山河相比,不過是貧瘠的砂礫。
這里冬季嚴寒徹骨,夏季酷暑難耐,產出的牛羊皮毛在中原人眼中,遠不及江南的綾羅綢緞珍貴。
他記得商隊帶回的消息:大明京師的一座王府,其奢華程度便勝過西域十座汗宮。
“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得其地不足以供給。”這句古老的論斷在他耳畔回響。
西域各部族語言不通、信仰各異,強行統治只會徒增內耗。
漢唐耗費無數錢糧維持的朝貢體系,最終都因不堪重負而瓦解。
馬哈麻堅信,明軍此番來勢洶洶,不過是新帝立威之舉,待劫掠夠了財富、彰顯了兵威,便會如同過往的中原王朝般,將統治權重新交回西域貴族手中。
明軍看似在攻城略地,實則是要迫使各部族俯首稱臣,重演漢唐時期“以夷制夷”的老套路。
馬哈麻轉動著手中的和田玉扳指,燭火在玉石表面流轉,映得他眼底的算計愈發深沉。
倭國列島孤懸海外,雖時有侵擾,大明也不過將其王室控制;朝鮮半島山高路遠,李氏王朝年年進貢,便得以保全境安寧。
在他看來,西域廣袤的戈壁與綠洲,同樣適合用藩屬國的羈縻之策。
這里缺乏中原人看重的金銀礦產,產出的皮毛、葡萄在江南商賈眼中不過是尋常物什,大明何苦耗費錢糧派駐官吏?
輿圖上,大明在遼東新筑的衛所星羅棋布,南洋的港口插滿了明黃龍旗。
更讓馬哈麻篤定的是傳聞中澳洲大陸的開拓——大明竟驅使蒙古降卒遠渡重洋,可見其對土地的渴求早已越過長城與南海。
西域這片苦寒之地,于大明而言不過是邊境的屏障,只要各部族承認宗主地位,按時納貢,何必大動干戈直接統治?
吐魯番的速檀阿力貿然挑釁大明,無疑是觸怒了大明的威嚴。
馬哈麻摩挲著王座扶手上的鎏金狼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新帝承天朱標正值血氣方剛,又逢國力鼎盛,此番興師動眾,不過是要敲打西域各部,重立“天朝上國”的威權。
待聯軍展現出足夠的抵抗意志,大明自會像對待倭、朝一般,接受藩屬國的折中方案。
在這場博弈中,只要守住關鍵城池,保存有生力量,西域的權杖終將握在草原部族手中。
所以明軍鐵蹄踏碎西域的轟鳴聲,在他耳中化作了掙脫枷鎖的序曲。
哈薩克的阿勒班部與突厥的圖瓦部接連慘敗的戰報,此刻成了他掌心最鋒利的籌碼——當這兩大強部的精銳在明軍火器下折損殆盡,東察合臺汗國內部的力量天平,正悄然向他傾斜。
他摩挲著腰間那把象征汗權的螭紋金刀,刀鞘上斑駁的銹跡恰似他被架空的歲月。
忽歹達把持朝政二十年,以“輔政”之名將政令盡數捏在掌心;賈別尼的哈薩克鐵騎駐扎在汗國腹地,卜煙帖木兒的突厥商隊壟斷著絲綢之路的關稅。
每逢議事,他的汗帳淪為強者的角斗場——那些部族首領們進帳時,唯有賈別尼的彎刀能堂而皇之地懸在腰間,寒光時常不經意掃過他的喉間。
記憶翻涌著苦澀的屈辱。三年前忽歹達擅自與帖木兒帝國簽訂通商協議,卻將他的印璽強行按在羊皮卷上;去年卜煙帖木兒私吞半數貢金,面對質問竟當眾摔碎金杯。
這些場景如烙鐵般印在馬哈麻心頭,此刻卻被明軍的攻勢灼成復仇的火焰。
當哈薩克人與突厥人在前線浴血時,他暗中調撥的糧草總在關鍵時刻遲滯,精銳騎兵則以“拱衛汗庭”為名按兵不動。
案頭堆積的貢單上,西域寶馬的鬃毛、波斯舞姬的面紗、和田美玉的光澤,在他眼中不過是換取大明虛名的籌碼。
他早已算清這筆賬:只需定期進獻些特產珍玩,換取“藩屬國”的名號,便能借大明的威懾力壓制內部野心家。
明軍的火器轟碎的不僅是草原部族的驕傲,更是套在他脖頸上的傀儡枷鎖。
當賈別尼與卜煙帖木兒為前線損兵折將焦頭爛額時,他正秘密聯絡那些被強部欺壓的中小部族。
待這場戰火燃盡,他將踩著盟友與敵人的殘骸,真正握緊東察合臺汗國的權杖——哪怕權杖的底座,需要用向大明稱臣的屈辱澆筑。
畢竟,想要擺脫傀儡的地位,最重要的就是打擊哈薩克和突厥人的力量,還有鏟除忽歹達這個權臣!
賈別尼的指節捏得發白,鑲滿紅寶石的刀柄在掌心硌出深痕。
馬哈麻慢條斯理擦拭酒杯的動作,每一下都像在挑釁他繃緊的神經。
往日里,他只需一個眼色,親衛便能將這傀儡可汗的喉嚨割斷,再從黃金家族幼支里捧出個新傀儡——就像十年前鏟除前任可汗那樣干凈利落。
但此刻帳外的腳步聲提醒著殘酷現實:突厥人的彎刀、蒙古人的弓箭、畏兀爾人的投石機,無數雙眼睛正盯著汗帳內的一舉一動。
馬哈麻身上流淌的黃金家族血脈,即便稀釋了十代,仍是西域草原上最敏感的圖騰。
若貿然弒君,不僅哈薩克各部會因名分之爭分崩離析,更會給卜煙帖木兒等宿敵落下把柄。
明軍的戰報如雪片般飛來,阿勒班部的覆滅讓賈別尼后背發涼。他清楚每拖延一刻,就有更多哈薩克勇士倒在明軍火器之下。
而馬哈麻卻像在觀賞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鎏金王座上的慵懶姿態,與帳外此起彼伏的哀嚎形成刺眼反差。
這種鈍刀割肉的煎熬,比明軍的鉛彈更讓他難以忍受——他恨不得立刻撕碎這張偽善的面具,卻不得不將殺意生生咽回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