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麻里城外的廝殺聲已持續了整整三日,棱堡前的尸山越堆越高,幾乎與墻基齊平,血凍成的冰碴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帖木兒的金頂大帳就扎在戰場西北的高地上,這位年近七旬的征服者掀開幕簾,看著遠處依舊屹立的棱堡,銀白的胡須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廢物。”他低聲吐出兩個字,指節捏得鑲金拐杖咯吱作響。
帳外的親衛噤若寒蟬——自西征以來,還從未見過大汗如此動怒。
阿布德·拉扎克的圣戰軍團號稱“永不疲倦的鐵錘”,卻在一道棱堡前撞得頭破血流,五萬精銳折損過半,連水泥墻的油皮都沒蹭掉多少。
“傳我命令。”帖木兒轉身回到鋪著波斯地毯的案前,羊皮地圖上的紅箭頭在阿力麻里城外停滯了太久,“讓穆罕默德·蘇丹的小亞細亞軍團上前,把那些土耳其重炮架起來。”
親衛剛要應聲,帖木兒又補充道:“告訴他,日落之前,我要看到棱堡的缺口——讓阿布德·拉扎克的人給他們當輔兵,搬炮彈、填壕溝,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消息傳到小亞細亞軍團的營地時,穆罕默德·蘇丹正用銀匕首剔著指甲縫里的肉屑。
這位帖木兒的侄孫猛地跳起來,皮靴踩在火盆邊的炭渣上,火星濺到他猩紅的戰袍上也渾然不覺:“終于輪到我們了!”
他麾下的軍官們立刻圍攏過來,看著主帥展開的軍令,眼里閃爍著興奮的光。
小亞細亞軍團是帖木兒打贏奧斯曼帝國之后,特意收攏整合的“特種部隊”,不僅有突厥騎兵,土耳其步兵,更帶著三十門土耳其重炮和五十門達克炮——這些青銅炮管泛著冷光,炮口比人頭還粗,是去年征服安納托利亞時的戰利品,連帖木兒都舍不得輕易動用。
“阿布德·拉扎克那個蠢貨,”穆罕默德·蘇丹嗤笑一聲,用靴尖踢了踢旁邊的達克炮,“以為靠人堆就能破棱堡?讓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戰爭。”
他轉身躍上戰馬,猩紅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傳令下去,炮兵營跟我走,騎兵兩翼掩護,讓圣戰軍團的雜碎們見識下,誰才是大汗最鋒利的刀!”
三十門土耳其重炮被駱駝牽引著,在雪地里碾出深深的轍痕。
炮身鑄有精美的花紋,炮尾刻著奧斯曼蘇丹的徽記,每門炮需要十二匹駱駝才能拉動,炮口能塞進一個成年人的腦袋。
五十門達克炮則輕便許多,由士兵抬著前進,炮管雖短,射程卻遠超明軍的佛郎機,去年在波斯戰役中,曾轟塌過號稱“永不陷落”的設拉子城墻。
當這支炮兵部隊出現在戰場邊緣時,連棱堡上的平安都皺起了眉頭。
他從阿史那口中得知過土耳其重炮的威力,卻沒想到帖木兒會在這里動用如此殺器——那些炮管在陽光下泛著的冷光,比呼羅珊步兵的長矛更讓人脊背發涼。
而在圣戰軍團的陣地上,阿布德·拉扎克得知命令時,差點把手里的彎刀捏斷。
他的親衛戰戰兢兢地重復著帖木兒的指令:“大汗說……讓您的人配合小亞細亞軍團,負責清理炮位附近的明軍游騎……”
“配合?”阿布德·拉扎克低吼一聲,一腳踹翻了身邊的馬扎,“我浴血奮戰三日,他穆罕默德憑什么摘桃子?!”
他望著遠處小亞細亞軍團的旗幟,眼里噴出火來——那面繡著新月的旗幟在風中招搖,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阿布德·拉扎克死死盯著棱堡上不斷擴大的缺口,指節攥得發白,連鏈甲摩擦的“咯吱”聲都蓋不住他牙齒的咬合聲。
那道被炮火撕開的口子邊緣,還掛著圣戰軍團士兵的碎衣甲——是他麾下的士兵用三天三夜的血肉之軀,在火銃與火藥包下硬生生磨出的破綻。
三天里,他的士兵像潮水般撲向棱堡,用尸體填平了三道壕溝,用鏈甲擋住了不計其數的鉛彈,連未成年的輔兵都化作了填補缺口的肉泥。
現在棱堡的水泥墻體上,那些暗紅色的血痕大半是呼羅珊步兵的血,射擊孔里卡著的斷矛、墻根堆著的殘肢,哪一樣不印著圣戰軍團的印記?
可穆罕默德·蘇丹的重炮一響,所有人都忘了是誰先在棱堡上敲開第一道裂縫。
那些土耳其軍官舉著望遠鏡指指點點,仿佛這搖搖欲墜的防線是他們一炮轟出來的;連帖木兒派來的近衛,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輕蔑,仿佛在說“早該讓專業的來”。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邊的投石機支架上,木架應聲斷裂。
三天前,正是這架投石機砸塌了棱堡的第一個瞭望塔;三天里,他的士兵用牙齒咬開藤牌,用身體堵住射擊孔,才讓防線出現了松動的跡象。
可現在,功勞要被那些坐享其成的突厥人搶走,他的血、他士兵的血,都成了別人軍功簿上的注腳。
遠處傳來穆罕默德·蘇丹的狂笑,那笑聲像針一樣扎進阿布德·拉扎克的耳膜。
他望著棱堡缺口處晃動的明軍旗幟,又看看腳下踩著的、還帶著余溫的同伴尸體,一股腥甜涌上喉嚨——那是憤怒,是不甘,是被奪走勝利果實的屈辱。
他知道,就算最后攻破棱堡,史書上也只會寫“小亞細亞軍團以重炮破城”,沒人會記得,是誰用血肉之軀,先在鋼鐵防線上撞開了第一道裂痕。
他更知道,因為始終久攻不下,帖木兒大汗看向他的眼神早已沒了往日的贊許,帳中議事時,那些曾經附和他的貴族開始轉向穆罕默德·蘇丹,連親衛傳遞的軍令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皇儲之爭本就如履薄冰,烏馬爾與哈里蘇丹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如今他耗費五萬精銳卻寸功未立,等于親手將繼承權拱手讓人。
爭奪皇儲的可能,早在棱堡下的第三夜就已斷絕,剩下的,不過是在大汗的怒火中茍延殘喘,連抬頭看一眼金頂大帳的勇氣都漸漸消散。
千夫長們圍上來勸道:“軍團長息怒,大汗的命令……”
“我知道是大汗的命令!”阿布德·拉扎克打斷他,一拳砸在旁邊的投石機支架上,木架應聲斷裂,“可那些突厥人懂什么攻城?他們只會用炮轟!轟塌了棱堡,功勞都是他們的,我們的血豈不是白流了?”
他想起那些在火銃下倒下的士兵,想起被火藥包炸碎的少年兵,胸口就像被巨石堵住。
可帖木兒的軍令如山,親衛帶來的不僅是命令,還有大汗的近衛——那幾個佩著金刀的武士正冷冷地盯著他,顯然是來監視的。
“讓士兵們……讓開炮位。”阿布德·拉扎克咬牙切齒地說,聲音里滿是不甘,“告訴他們,把尸體拖開,給那些突厥人的炮讓地方——但都給我睜大眼睛看著,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