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章?!
汪克寬頓時眼睛一亮。
方才他被那些絕對整得頭昏腦漲,腦袋里面全是問號,一片茫然。
要知道他可是一個極其自負的大儒名士,可所有的才智心思都被這些問題耗盡,卻沒有得出一個答案,額頭濕淋淋的全是汗水,神情頓時呆滯。
陡然聽到李祺這話,渾渾噩噩的腦中恰如電光一閃,瞬間劈開了一片混沌,令人心神一震,有一種酣暢淋漓的舒爽!
對?。?/p>
我為什么非要跟你對對子呢?
我可是天下名士,作文章才是我的拿手好戲啊!
你區(qū)區(qū)一個還未加冠的豎子,不學無術的紈绔,知道什么是文章嗎?懂怎么作文章嗎?
你不懂,我懂!
我是大儒,我肯定懂!
這般想著,汪克寬深吸了一口氣,頓時打起了精神。
“請說!”
這一次,汪克寬不敢囂張了。
李祺只是笑了笑,現(xiàn)在才知道尊重他人,晚了。
“有老學究夜行,忽遇其亡友。”
老學究?
這是什么意思?
是指年紀大、學問深的碩儒嗎?
汪克寬滿臉茫然,聽不明白這“老學究”是何意,但他知道這是最后挽回顏面的機會,所以只能耐著性子繼續(xù)聽下去。
“學究素剛直,亦不怖畏,問:‘君何往?’”
“曰:‘吾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攝,適同路耳?!虿⑿?。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廬也?!瘑柡我灾T唬骸踩税讜儬I營,性靈淚沒。惟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沏,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緲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者,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次者數(shù)丈,次者數(shù)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熒熒如一燈,照映戶牖。人不能見,惟鬼神見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p>
故事講到這兒,劉伯溫和汪廣洋這些才學之士忍不住撫須贊嘆。
這李文和能作出此文章,的確身懷大才,將讀書人的學識文氣描繪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堪稱妙絕!
鄭、孔即是漢代經學大師鄭玄與孔安國,屈、宋則是文學大家屈原、宋玉,班、馬即指史學大家班固、司馬遷。
此四人皆是一世大家,文氣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
聽到此處,汪克寬稍稍終于放下心來,確定這篇文章乃是弘揚文教,不是李文和故意給他設的套兒,故而專心致志地繼續(xù)往下聽著。
只見李祺繼續(xù)高聲念道:“學究問:‘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
讀書一生,文氣當幾許?
這是在場所有文臣儒生都想得到答案的問題。
畢竟文氣就是才氣,代表著個人學識。
他們之所以能夠入朝為官,正是因為飽讀詩書,滿腹經綸。
而此刻這滿腹才學,或許正有文氣可以映襯!
太子標神情卻是變得古怪了起來,想笑卻又不敢笑。
老朱陛下見狀,忍不住拽著他低聲問道:“啥意思啊這是?文和真向這汪克寬服軟了?”
“怎么可能!”太子標滿臉憐憫地看著汪克寬,“這汪克寬徹底廢了,他會隨著這篇文章被釘死在恥辱柱上面,父皇您接著往下面聽就明白了。”
此話一出,不只是老朱陛下,還有徐達、馮勝與鄧愈等人,全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他好狠,我好愛!
“鬼囁嚅良久曰:‘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云密霧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瘜W究怒叱之。鬼大笑而去?!?/p>
在場文臣儒生聞言一愣,隨后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文氣如在濃云密霧中?
字字化黑煙?
實未見光芒?
這……這太娘的……這是在諷刺自己?。?!
借鬼狐,談人世,諷儒生!
這才是毒士李文和作出這篇文章的真正目的!
老學究迂闊自負,一心死記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正如文中所描寫的:“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云密霧中?!?/p>
不但如此,老學究還缺乏自知之明,結果被鬼友捉弄一場,老學究惱羞成怒,鬼朋友揚長而去,文字輕松,意趣詼諧,令人發(fā)噱!
可是問題在于,李文和口中的那老學究,是誰呢?
在場文人儒生,哪個又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死記圣賢書”的老學究?
這篇文章篇幅雖小,卻是道人所未道,言人所未言,以文雅的形式含蓄地進行極致的辛辣嘲諷,意味深長,入木三分,令汪克寬臉色頓時漲紅了起來。
他竟在這種場合當眾寫文章嘲諷自己!
這個該死的小畜生!
“李祺!”
“汝竟然如此混賬無恥,簡直欺人太甚……”
李祺倒是不以為意,譏笑道:“哎呀呀,汪大儒怎么破防了呢?”
“我可沒有說汪大儒就是那老學究?。∵@可是你自己做賊心虛,對號入座,是吧?”
“你這豎子……”
“倚老賣老的東西,真以為你讀了幾本圣賢書,喝了一些馬尿,就高人一等了?”
李祺罵起人來,那才是真正的狠辣,畢竟嘴巴是被牛頭馬面開過光的。
“人人皆可讀書,人人皆是讀書人,可人家劉伯溫怎么不像你這樣?仗著自己是什么江西大儒,仗著自己有些賢名,自視甚高,目中無人,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連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我一個還沒加冠的少年郎,跟你比斗你都能接下,可見你一沒文人度量;太子殿下乃是國之儲君,今日在他大婚宴席上面你卻口出惡言,臣民對君上不敬,那就是不忠不孝,可見你二沒文人氣節(jié);比斗輸了你就口出惡言,對我辱罵不止,可見你三沒文人風骨!”
“你這種貨色,既無真才實學,又無文人品德,我真是不知道誰瞎了眼,才會敬你為大儒,奉你為恩師!”
“豎子,你……”汪克寬一瞬間血灌瞳仁,血管差點沒氣爆了!
他一向受人敬重追捧,被人捧著贊著,何時被人當面這般羞辱過,而且還是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娃娃!
“對對子,你不行!”
“給了你那么多機會,你還是不行!”
李祺冷笑道:“作文章吧,你說我諷刺你,那我給你個機會,你現(xiàn)在也作篇文章出來諷刺我,如何?”
“唔……對了,以你這才學,想必也作不出來,要不要給你幾個月的時間,出去斥重金購買一篇他人之作啊?”
下一刻,汪克寬直接一口老血噴出來,眼睛一翻,當場昏死了過去。
席間頓時一陣雞飛狗跳,紛紛搶上前去扶住汪克寬。
李祺見狀頓時大喊道:“掐他人中,扇他嘴巴子!”
“娘地,想要跑路,門都沒有!”
眾人:“???”
臥槽?
這么狠的嗎?
什么才叫做“毒士”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