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嘉樂無端受辱，氣得重重地哼了一聲，甩袖子翻窗戶跑了。
青梔安靜如擺設候在盛淵王的身后，過了很久才聽到盛淵王說：“葉城還活著？”
葉城本來是丘山的舅舅，也算是這些外放的管事中相對體面的一個，因為布莊徹查一事被暫扣在城主的手中。
辛映雪一時沒顧得上，丘山死了葉城也還活著。
青梔低聲應是。
盛淵王懶懶的：“殺了吧。”
“權當是為華城主分憂了。”
那個老東西不是很怕這些人開口么？
那就讓他恐懼的人永遠閉嘴。
青梔無聲無息地退出去，等再回到暖閣內的時候，墩墩已經止住了哭泣笑出了聲。
盛淵王掃了一眼窗外漸顯厚重的雪色，捏了捏墩墩的小手說：“你娘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
前去看個究竟的卜嘉樂，應該也到了？
卜嘉樂的確是到了。
長街上圍聚的人太多，卜嘉樂輕而易舉就混到了看熱鬧的最前排，并且從別人的嘴里大致拼湊出了現狀。
辛映雪的確是沒打算趕盡殺絕。
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對過往罪行供認不諱的管事們，沿著長街跪出去了看不見尾的長龍，沒有一個人敢抬頭。
他們比誰都清楚出口的證詞代表著什么。
只是在辛映雪下達處置的命令之前，又都忍不住燃起活命的希望。
有個管事看到辛映雪的青色裙擺，急得哭喊出聲：“王妃饒命！”
“求王妃開恩饒命！”
冰冷潮濕的地磚上很快留下一抹血痕，早已驚飛了魂兒的眾人也后知后覺地喊出了聲：“王妃我們知錯了……求王妃開恩……”
“王妃……”
“你們其心可誅，其行可殺。”
青色的裙擺沿著臺階往下，站定后輕輕地說：“論跡不論心，爾等死上千萬回都綽綽有余。”
數年的時間，這些管事打著盛淵王府的名號，肆意妄為地為華家攬財。
長街細數鋪子八十二間，每年的盈利全都送入了城主府，成了華家拿捏王爺的本錢。
今日一番搜查，光是從各處搜到的臟銀就高達百萬，而這還僅僅是冰山一角。
華城主豪奢視金銀如糞土，相反王府卻因此舉步維艱。
這些就是王府的好家奴。
原本正在求饒的管事慘白著臉不敢再出聲，看到云三等人手中的冰冷刀刃更是遍體生涼。
辛映雪冷冷地看著幾乎是匍匐在地的人，一字一頓：“把東西抬上來。”
郭延生帶著人把裝在箱子里的各類賬冊抬上來，就地搭起了一個形似柴堆的龐然大物。
在壓抑不住的驚恐喘息和哭聲中，辛映雪接過郭延生手中的火把，手腕一揚直接扔到了賬冊堆起的小山上。
火光驟起，原本正在哭著求饒的人紛紛愣住。
辛映雪眸色冰冷：“過往多說無益。”
“經年爛賬今日一把火燒盡，也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求饒的管事難以置信：“王妃……”
“王妃，我……我們……”
“這是王爺賞你們的恩德。”
辛映雪打斷管事的顫音，慢條斯理的：“王爺仁厚，不忍見過多殺戮，也不想多造殺孽。”
“盡管你們的確該死。”
辛映雪冷眼看著在大火中被付之一炬的賬冊，略抬高了聲音：“悔過活命的機會只此一次，是否能活，全看你們接下來是怎么做的。”
“若有再犯欺上瞞下之舉……”
辛映雪唇角微勾呵了一聲：“就休怪本妃無情了。”
誰都沒想到今日居然可以保住性命，震驚的沉默過后，如潮響徹長街的就是此起彼伏的謝聲：“多謝王妃饒命！多謝王爺開恩！”
“王爺英明仁厚，多謝王爺！”
“多謝王妃！”
……
死里逃生的人又哭又笑的癱軟得滿地都是。
辛映雪立身人潮之中，發梢掛雪，襯得眉目越發清冷：“今日涉案的所有人全都扣除月銀三年，以示教訓。”
“限三日內將各自主管的鋪子中的存貨和賬面盤清，按今日提審的順序逐日送抵王府復查。”
“若再出紕漏，連帶今日之罪數罪并罰，絕不輕饒！”
“是！”
云三手中長槍震動地面激起小片積雪，封鎖長街的護衛也隨之大聲附和。
聲勢浩蕩之際，原本看得心驚膽戰的百姓也被感染了情緒，跟著喊：“王爺和王妃都是好人，你們以后記得忠心好好干！”
“就是就是！”
“要是王爺性子善，這么多人都得死啊……”
“記住自己的命是誰保的，以后別干吃里扒外對不起王爺的事兒了！”
“還有盛安居的掌柜，你少瞧不起人，吃你幾口剩飯怎么了？再攔著我不許進去，我下次就去王府告你的罪！”
“你吃剩飯還有理了？”
人群中唏噓聲起，被笑話的人理直氣壯的：“王妃剛才還看我了，我吃幾口剩飯咋地了？”
“王爺王妃都沒說不許我吃！”
“賴麻子你快別丟人了，王妃剛才分明看的是我……”
“狗屁！”
吵嚷間盛淵王府的馬車到了，辛映雪自己撐著雪傘上車。
等馬車緩慢遠離人群時，吃剩飯是否有錯的笑聲還隱隱可聞，辛映雪放下車簾說：“剛才那個叫賴麻子的臉看清了嗎？”
穆嬤嬤愣了愣：“看清了，王妃可是覺得此人不對？”
“不，他嗓門兒很亮，歪理也說得很正。”
在穆嬤嬤不解的目光中，辛映雪捧著暖爐笑：“讓盛安居的管事給他安排一桌飯菜，就說是王爺賞的。”
王權旁落被分割的這些年里，盛淵王在民間的存在感一直都很弱。
百姓見識多了城主府的豪橫跋扈，潛意識里都把城主府的地位排在盛淵王府之前。
但這樣是不對的。
王就是王。
區區城主府只是王爺腳邊的一條走狗，絕不可凌駕于主人之上。
哪怕只是一件小事，日積月累，早晚也能讓百姓意識到什么叫做王權為上。
穆嬤嬤反應過來笑了起來：“王妃心細，如此甚好。”
辛映雪搖搖頭笑了沒接話，這時云三策馬貼到馬車的窗邊，低聲說：“王妃，葉城死了。”
辛映雪眸子微縮。
云三說：“剛得到的消息，是服毒自盡的，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氣兒了。”
葉城是辛映雪抓住的第一個管事，也是長街整頓的第一個苗頭。
而葉城死在了城主府。
辛映雪撥弄著暖爐邊的精致吊墜，淡淡的：“趁著今日長街赦免的余熱，把這事兒宣揚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效忠王爺，死罪可免。
投奔城主，死路難逃。
這樣的鮮明對比……
辛映雪低笑道：“華城主選擇在這種時候殺人滅口，時機選得可真好……”
而就在辛映雪乘車返回王府的時候，華城主滿臉驚駭地瞪大了眼：“葉城死了？”
“怎么死的？誰殺的？他為什么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
來稟報的人不敢出聲，華城主氣急到狠狠掀桌：“長街剛赦免了一堆同罪的管事，葉城這個時候畏罪自裁了！”
“這是在……”
“城主大人。”
華城主聞聲猛地頓住，抬頭就看到了不請自來的郭延生。
郭延生笑瞇瞇的：“在下受王妃所托，來給城主大人送些東西。”
華城主心口無聲一窒，咬牙道：“送的什么？”
郭延生笑得意味深長：“城主大人見了，不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