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稱驚心動魄的春祭大典終于落下尾聲。
在返程的馬車上，辛映雪發現盛淵王好像不太愿意搭理自己了。
臉還是那張臉，看起來也依舊是沒什么表情。
可莫名的，辛映雪總覺得盛淵王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像透著涼意。
涼絲絲的，就像是在譴責什么，隱隱似乎還有怨氣。
辛映雪摸不著頭腦：“難不成是嚇著了？”
不管是突然現身的白虎，還是白虎傷人的慘烈，這些血肉紛飛的畫面的確是沖擊力很大。
辛映雪自己的心都還突突的。
不過……
盛淵王不是少年就上了戰場的人嗎？
他會被這樣的場面嚇著？
辛映雪有些拿不準，正想試探性問幾句，盛淵王就一臉我拒絕跟你說話的淡漠，直接閉上了眼。
辛映雪：“……”
這位爺現在不想聽她啰嗦。
辛映雪放松緊繃了一日的肩背靠在車壁上，聽著不斷入耳的車輪滾動之聲，突然說：“王爺，你說山間的白虎真的可以通曉人意，明辨世間冤情嗎？”
盛淵王下垂的眼睫無聲一動。
辛映雪閉著眼笑：“我覺得不會。”
倘若白虎被奉為山君就可以秉持人世間的公道，那被萬千香火供奉在神壇上的菩薩，為何不曾低頭俯視人世間的萬般疾苦？
苦苦哀求不斷掙扎的凡俗無數，怎么偏偏就她的冤屈被看到了呢？
辛映雪摩挲著指腹，自顧自的聲音放得很輕：“我從來都不是個幸運的，但這次卻遇上了萬幸。”
“如果不是虛無縹緲的天意，那就只能是人心了。”
有人在看不見的幕后幫她。
而對方的目的僅僅是不想讓她蒙冤而死嗎？
辛映雪不信。
辛映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帶著說不出的古怪說：“我總覺得命運的饋贈都帶著難以預知的代價，只是我現在似乎也來不及為此感到后怕。”
不管在暗中幫她的人是誰，出手的目的是什么。
這一份人情她領了。
還有那些處心積慮想要她性命的人……
辛映雪挑眉一笑，看著像是不理解自己在自言自語什么的盛淵王說：“華城主他們似乎很不想我接觸護城司。”
“又或者說，這些人不希望我有機會跨出王府的內宅半步。”
他們想把辛映雪困在內宅深處，用表面的順服和富貴打造一個精致的鳥籠，把盛淵王和辛映雪一起關在里頭。
但辛映雪怎么會讓他們如愿以償？
秦英十有八九是沒法活了。
破口既出，被她安排進護城司的云三相當于是石牛入海，是否能從漩渦中掙出一番立足的天地，全看云三自己的本事。
而從今日起，只要云三還活著，還在護城司內，護城司就不會是只聽令于華城主的附庸。
這一點話語權看似輕飄飄的，實際上至關重要。
辛映雪喃喃完也沒指望盛淵王能給出半點回應，合眼深思間也沒留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盛淵王把臉埋進軟乎乎的毛領，被掩住的唇角閃沒過微不可察的輕笑。
還行。
能這么快捋清楚利害，也沒那么笨。
馬車緩緩往前，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搖晃中猝然止住。
辛映雪睜開眼的瞬間就聽到了呵斥：“你怎么走路的？！”
“這馬蹄子要是砸在你的身上，你……”
“被砸死了是我自己的冤孽，我就是當了孤魂野鬼也怨不著你！”
熟悉的聲調撞入車內，辛映雪眉梢微動。
突然從人群中沖出攔路的人一臉決然，撲到馬車前無視四周閃出的冰冷刀刃，咣當跪下帶著絕望喊：“王妃！”
“王妃救命啊！”
辛映雪坐直了掀起車簾。
攔在正中的胖大娘哭著喊：“我們一家真是要活不下去了，救救我們吧！”
辛映雪看清來人當即就要下車。
胖大娘哭得癱坐在地上，緊緊地抓住辛映雪的手泣不成聲：“這世道沒法活了啊……”
辛映雪見狀心頭發緊，蹲下雙手托住胖大娘的手，輕聲說：“嬸兒，您先別急著哭。”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了，胖大娘不可能會冒著被當成刺客亂刀砍死的風險，也要沖出來攔住王府的車架。
可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辛映雪把渾身發軟的胖大娘扶起來：“先上車，跟我回王府再說。”
胖大娘剛順著辛映雪的力道站起來，站在路邊探頭的人群中就追過來了幾道身影。
辛映雪敏感地看過去，來人在被發現之前，飛快朝著人群中閃過。
胖大娘驚慌不已：“追來了！”
“是……”
“不急。”
辛映雪摁住胖大娘發抖的手，一字一頓：“到了王府慢慢說。”
眾目睽睽之下，胖大娘被辛映雪當眾帶走。
藏匿在人群中的人不敢出聲阻攔，眼睜睜地看著盛淵王府的車架消失在眼前，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要壞事兒，快回去報信！”
常人難以察覺的暗流一涌就消失不見。
寬敞舒適的車廂內。
胖大娘眼角還掛著沒來得及擦的淚花，沒了剛才勇攔王架的勇猛，雙手局促地揪著發皺的衣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縮成一團朝著角落里塞。
她剛才滿腦子只想著活命要緊，再加上之前巧合救過辛映雪的孩子，就不管不顧地沖出來攔車。
可上了馬車她才發現，車廂里居然還坐著盛淵王！
這可是盛淵王啊！
盛淵封地高高在上的主人，她何曾見過這樣的人物？
盛淵王一身華服沉穩清冷，對這個意外出現在車廂里的人完全不感興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可胖大娘就是莫名的緊張。
盛淵王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
胖大娘下意識地朝著辛映雪靠近：“王……王妃啊，我其實……草民……不對……”
“奴才……好像也不對……”
“小的就是……”
“大娘跟我這么外道做什么？”
辛映雪拿出手帕放在胖大娘的手里，輕嘆道：“要不是嬸兒出手相救，我和墩墩現在還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胖大娘救下墩墩，就等同于是救了他們母子的性命。
辛映雪心里一直記著，暗中也讓郭延生送去了自己精心準備的謝禮。
如果不是進了盛淵王府后麻煩不斷，辛映雪甚至是想親自帶著墩墩登門道謝。
可圍繞著她的麻煩太多了。
她也怕貿然行動，會給幫過自己的人添多余的麻煩。
辛映雪苦笑道：“說來是我的不是。”
“沒能帶著墩墩及時去拜謝就算了，還讓嬸兒遇上了難處。”
胖大娘緊挨著辛映雪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安穩了不少，倉促擦了擦眼淚就使勁兒搖頭：“王妃給的已經夠多了。”
“送去的那么多好東西，都是我沒見過沒吃過的，街鄰四坊見了就沒人不夸王妃知恩，這福氣已經很大了，我也沒臉再要多的！”
辛映雪送去的東西從吃穿到用物金銀，全都一次備全了。
是他們一家一輩子都吃用不完的量。
胖大娘也早就下定了決心不來打擾，可這回實在是……
胖大娘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聲兒：“這回真是出大事兒了啊！”
辛映雪本能地皺眉：“出什么事兒了？”
“是耕稅！”
胖大娘氣得不住咬牙：“是那個要人全家性命的耕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