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同在浦東的九間堂別墅,這里環境清幽雅致,綠樹掩映流水潺潺,與湯臣高爾夫的氛圍截然不同。
趙無極穿著一身舒適的深灰色亞麻家居服,正背對著正門口悠閑地修剪著一盆蒼勁古樸的松樹盆景。
他神情專注,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帶著明顯的不耐和急促。
只見宋南望步履匆匆地走過來,臉上殘留著未消的怒火和凝重,與這里的寧靜格格不入。
他看了眼趙無極的背影,聲音低沉地喊了句:“老哥,你倒是真悠閑啊。”
趙無極沒有立刻回頭,而是將手中的小剪精準地剪下一根多余的細枝,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指了指旁邊的茶臺:“坐吧,不管什么事,先喝杯茶,靜靜心。”
宋南望哪有心思喝茶,但他還是壓著性子在茶臺對面的蒲團上坐下。
趙無極不緊不慢地開始燒水、溫杯、取茶,手法行云流水。
宋南望看著他這套慢吞吞的動作,心里的火氣又往上躥了躥。
他深吸口氣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老哥。周云錦已經從北京回來了,她準備開始反擊了,她還讓人給我帶話,說‘我周云錦回來了,希望你宋南望別讓我失望’,老哥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趙無極提起剛剛燒開的水壺,水流緩緩注入紫砂壺中,茶葉的清香瞬間彌漫開來。
這話什么意思,趙無極很清楚,這就是等于直接宣戰了。
也是,都到了這個時候,該知道的周云錦肯定都知道了,藏著掖著也沒必要,索性把話挑明了。
趙無極放下水壺,將泡好的茶湯倒入兩個精致的品茗杯中,推了一杯到宋南望面前:“意料之中的事情,什么時候規定只準我們打別人,不準別人還手了?別忘了那可是周云錦,她要是挨了打不吭聲那才奇怪。”
宋南望有些無語,趙無極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他當然知道周云錦會反擊,他問的是具體的應對策略。
趙無極端起自己那杯茶,輕輕吹了吹氣,瞇著眼睛啜飲了小口,品味著茶香,然后才慢悠悠地說道:“再說了,周云錦在北京待了這么久,她回來要是沒點動靜,以后還怎么在長三角混?那幾位老爺子的面子又往哪擱?”
宋南望有些無奈,他耐著性子說道:“老哥,這些道理我都懂,我現在想的是,她會從哪個方向下手?我們得提前判斷,有所準備啊。”
趙無極放下茶杯,眼神深邃地看向宋南望搖了搖頭道:“老弟啊,周云錦要是動手,我們是防不住的,只能見招拆招,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策,現在著急忙慌地做準備,反而容易被她牽著鼻子走,露出破綻。”
宋南望皺緊眉頭,他對趙無極這種看似高深莫測、實則有些“消極”的態度并不完全認同。
他想了想,略帶試探和催促地說道:“老哥,話是這么說,但咱們也不能干等著挨打吧?你這邊是不是也該給周云錦上點強度了?讓她也分分心,別把所有火力都集中到我這邊。”
趙無極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饒有興味的表情。
他重新給自己斟了杯茶,緩緩說道:“別那么著急,先看看她怎么出招,把事情鬧得太大,徹底撕破臉皮,搞得無法收場,對你我都不利,我們得把握好這個度。”
宋南望看著趙無極那副云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心里有些摸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難道他真的就一點不擔心周云錦的反撲?
還是他另有依仗,或者……另有所圖?
他壓下心中的疑惑和些許不滿,勉強點了點頭:“行吧,老哥你既然這么說了,那咱們就先等等看,看她周云錦能玩出什么花樣。”
趙無極見宋南望暫時被安撫住,便主動轉移了話題,看似隨意地問道:“對了,我剛剛聽說你在姚家那邊的計劃,出了點變故?”
一提起紹興的事情,宋南望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蹭”地一下又冒了上來。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經微涼的茶,仰頭一飲而盡,仿佛想用這茶水澆滅心頭的邪火,然后“砰”地一聲將茶杯頓在桌上,怒不可遏地說道:“別提這事了,一提我就來氣,譚論那個廢物,把事情辦得一塌湖涂,自己栽了不說,還把姚家那兩個不成器的紈绔給徹底搞沒用了,全他媽是那個叫趙山河的小子干的,這小子簡直是我們的克星。”
趙無極慢條斯理地聽著,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明的神色,但表面上依舊平靜。
他等宋南望發泄完,才慢悠悠地說道:“這個年輕人,看來還真是不簡單啊。”
宋南望咬牙切齒,眼中兇光畢露道:“他簡不簡單我不知道,但他三番兩次壞我的事,我絕不會饒了他,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厲害。”
趙無極聽到這話,生怕宋南望對趙山河出手,他更希望宋南望把注意力放在周云錦身上,不然趙山河要是出事了,他這戲就沒辦法唱了。
他若有所思的提醒道:“老弟,暫時不要管這個趙山河,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馬前卒,我們的主要的目標還是周云錦本人,只要突破了周云錦的防線,一切自然土崩瓦解,分心去對付一個小卒子,只會浪費我們寶貴的精力和資源。”
趙無極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完全是從戰略大局出發,聽起來無可指摘。
宋南望卻似乎并沒把趙無極的話放在心上,他以為趙無極只是讓他別分散注意力,殊不知道趙無極是真不想讓他對付趙山河。
因為宋南望不是姜太行,宋南望在上海灘能跟周云錦分庭抗禮,那是真有實力的大佬。
宋南望下面有什么狠角色,連他未必都知道,但是絕對肯定有這樣的人。
只是宋南望并沒幫他的話當回事……
……
這邊,趙山河與林若影通完電話后,便徑直返回了思南路的老洋房。
等他回來時卻發現周姨已經不在老洋房了,忠叔告訴他周姨在他離開后不久,就帶著顏見卿出去了。
以前他只是遠遠仰望周姨,覺得她高高在上手握權柄風光無限,直到真正走近她,參與到這些漩渦中心的事情里,他才深刻地體會到,周姨肩上扛著的壓力有多大。
這個圈層早已是神仙打架,波譎云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看似從容鎮定,背后卻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承擔了多少風險。
自己能幫上的,也不過是處理一些具體的“麻煩”,在這些真正的風暴面前,力量還是太微弱了。
傍晚時分,林若影再次給趙山河打電話。
趙山河接起電話,林若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擔憂和無奈道:“山河,我爸把地方定下來了,在徐匯那邊一個弄堂里的小館子,他說只讓你一個人去,還不讓我跟著,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趙山河聽到這話心里咯噔了下,臉色微變。
這架勢,看來老丈人這次是動真格的,要跟他單獨“談談”了。
他回過神后就問道:“你爸這次來上海,沒告訴你媽吧?”
林若影在電話那頭仔細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說道:“應該沒有,不然我媽肯定會給我說的。”
趙山河瞇著眼睛說到道:“那我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林若影連忙追問。
趙山河整理著思緒,不緊不慢地分析道:“大概率是因為我在上海待了這么久,西安那邊那么大一攤子事,全都扔給了下面的人,叔叔肯定心里有氣專門過來質問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趙山河好不容易才扳倒姜太行掌控了西部控股集團,因為他跟林若影的關系,老丈人現如今可謂是力捧西部控股集團,給西部控股集團拉到了不少資源。
誰曾想到趙山河卻撂挑子不敢了,扔下偌大的西部控股集團跑到上海,這是幾個意思?
最重要的是還不給他解釋,林永賢能不生氣?
林若影清楚趙山河現如今在幫周姨做事,周姨現在也需要趙山河,趙山河這么做自然有她的原因,林若影還是比較支持趙山河的。
“那你打算怎么跟我爸說?”林若影有些不放心的追問道:“他可沒那么好糊弄,而且他這次好像特別嚴肅。”
趙山河思索片刻后說道:“我知道該怎么說,你不用擔心了,等見完叔叔我再給你說。”
林若影很想跟著趙山河一起去,不過也知道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有她在的話他們不好說正事。
于是就說道:“那行吧,我等你消息。”
等到時間差不多以后,趙山河給忠叔說了聲今晚可能不回來了,隨后就帶著謝知言和喵喵離開了老洋房。
林永賢所選的地方,位于徐匯區一條不起眼的弄堂深處,餐館門臉很小,招牌也有些陳舊,上面用樸實的字體寫著“蓉城老味道”幾個字。
推開厚重的門簾,一股濃郁誘人的麻辣鮮香頓時撲面而來,混合著豆瓣醬、花椒和辣椒經過熱油激發的復合香氣,瞬間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餐館內部空間不大,只擺了七八張方桌,桌布是洗得發白的藍格子布,椅子是簡單的木凳。
墻上掛著幾幅川劇臉譜和四川風景的黑白照片,雖然簡陋,卻收拾得干干凈凈,透著一種家常的溫馨和踏實。
這里的味道非常地道,老板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四川夫妻,據說多年前他們為了陪女兒來上海讀大學,便一起從成都過來,后來女兒學業有成,在上海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安了家,老兩口卻舍不得回去了。
女兒孝順,如今生活條件不錯,一直勸他們關了這家又累又不怎么賺錢的小館子,好好享享清福。
可老兩口總是不肯,笑著說:“關了店,那些吃了十來年的老客人去哪找這個味道?我們也不是圖賺錢,就是舍不得這些老朋友,也閑不下來。”
林永賢第一次來這里,還是好幾年前,一位上海本地的朋友帶他來的,嘗過一次之后,他就對這里的地道川味念念不忘。
后來妻子曹知微調到上海工作,他每次來看她,只要有機會,都會帶她來這家小店。
有時候曹知微工作忙沒空,他也會帶著其他來上海的朋友過來嘗嘗,今天特意選在這里見趙山河。
趙山河趕到時林永賢已經先到了,他正站在柜臺前,跟系著圍裙的老板熟絡地聊著天,老板是個頭發花白面容和善的微胖男人,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
“老林,有些日子沒見你來了,怕是有快一年了吧?這次怎么沒帶您太太一起?”老板一邊擦著手,一邊熱情地寒暄道。
他在上海開了這么多年店,迎來送往眼力早就練出來了,雖然林永賢穿著樸素態度隨和,但那種久居上位、浸潤出來的氣度,以及偶爾帶來的朋友包括他那位氣質非凡的太太的言談舉止,都讓老板心知肚明,這位老林絕非普通人物。
不是政府里的大領導,就是大型國企的高管,而且位置不低。
林永賢笑著點頭:“我這一年沒來過上海,不然肯定早過來了,至于我老婆她啊,就是個工作狂,比我還忙,今天帶個晚輩過來嘗嘗您的手藝。”
“要得,要得。”老板笑呵呵地應著。
就在這時,趙山河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跟老板說話的未來岳父,連忙調整了一下呼吸,臉上露出恭敬的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叔叔,路上有點堵,我還以為您沒到呢。”趙山河微微躬身,語氣誠懇道。
林永賢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他臉上的笑容并沒有立刻收斂,但眼神卻明顯黯淡下來,只是對著趙山河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并沒有回應他的話。
不過,他還是轉過身,對著老板介紹道:“老劉,這是我女兒的男朋友,趙山河。”
老板聞言立刻用帶著濃重川普的腔調,上下打量著趙山河,臉上堆滿笑容:“呦,原來是姑爺啊,歡迎歡迎,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精神帥氣,你女兒有福氣喲!”
林永賢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似乎對老板的夸贊很受用,回道:“還是老劉你會說話,行,那你先忙,我們就不打擾了。老四樣,麻辣適中,直接上吧。”
“要得,放心,保準讓你們吃得巴適!”老劉響亮地應了一聲,轉身就鉆進了熱氣騰騰的后廚。
老劉走了以后,林永賢臉上的笑容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恢復了平日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冷意。
他沒有再看趙山河,而是轉身徑直走向角落里一張靠窗的相對安靜的方桌,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才抬了抬下巴,對著跟過來的趙山河說道:“坐吧。”
趙山河乖乖的坐在林永賢對面,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茶壺和茶杯,先給林永賢面前的杯子斟滿熱茶,然后才給自己倒上。
“叔叔,您喝茶。”趙山河雙手將茶杯輕輕推到林永賢面前道。
林永賢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茶杯,沒有動,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趙山河。
趙山河知道這是老丈人在表達不滿,也是在給他施加壓力。
他深吸口氣主動開口道:“叔叔,沒想到您會突然來上海,我本來還想著,等這邊事情告一段落,回西安再去找您。”
林永賢不以為然的說道:“見我?你現在架子這么大,我何德何能讓你賞臉。”
趙山河知道老丈人這次是真動氣了,他連忙放低姿態,誠懇地解釋道:“叔叔,您這話真是折煞我了,不管我趙山河在外面如何,在您面前我永遠都是晚輩,我要真敢對您有半點不敬,別說您不答應,若影第一個就饒不了我。”
聽到趙山河提起女兒,林永賢的臉色稍微緩和了點,但眼神依舊銳利道:“你還知道若影?你還知道我是誰?”
趙山河知道再繞彎子只會讓林永賢更加不滿,他索性直接切入正題道:“叔叔,我知道您這次來想問什么,您肯定想知道我為什么放下西安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不管,卻莫名其妙地一直待在上海對吧?”
林永賢身體微微前傾,死死的盯著趙山河,聲音低沉而有力的說道:“既然你知道,那就給我好好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部控股集團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人靠著它吃飯?你倒好直接當了甩手掌柜,你到底在干什么?”
面對林永賢的逼視和質問,趙山河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他張了張嘴,一時間有些語塞。
他該怎么解釋,才能既不讓林永賢覺得他在敷衍,又能保守必要的秘密?
看到趙山河猶豫沉默,林永賢的眼神更冷了,失望的情緒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他靠在椅背上冷漠道:“怎么?說不出來?還是覺得,沒必要跟我這個‘外人’解釋?”
趙山河連忙搖頭道:“不是的,叔叔,我……”
林永賢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然后直言不諱的說道:“行了,別絞盡腦汁想理由搪塞我了,你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以為你那些事,真的能瞞天過海?”
趙山河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
看來自己之前的猜測沒錯,老丈人果然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只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誰告訴他的,又知道了多少?
趙山河強行壓下心中的詫異,臉上努力保持鎮定,反問道:“叔叔您都知道了些什么事?”
林永賢看著趙山河那強作鎮定的樣子,心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也不再繞圈子,直接拋出了那個最核心也最讓他擔憂的問題,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回避的質問道:“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給我老實交代就行,你現在是不是在給周云錦做事?”
當聽到老丈人這句話,趙山河的滿臉震驚,他沒想到老丈人還真的知道了,而且知道的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