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波津是東海貿易最早進入倭國的城市。

    作為東海漁業在倭國影響力最大的一個城池，在這里生活的唐人是越來越多了。

    當年，東海漁業在難波津圈了一塊地，修建了簡易的城墻，里面是早期唐人生活的區域。

    不管是衣食住行，都能在里面得到解決。

    不過，伴隨著來到倭國從事海貿的商家越來越多，以及一些來倭國冒險的家伙的到來，城墻里面的面積已經不能滿足大家的需求了。

    慢慢的，在城墻外面，自發的形成了一條街道。

    街道兩旁都是遍布鋪面，基本上都是前面是鋪子，后面是居住的院子，供大家直接向倭國人售賣貨物或者是收購倭國的特產。

    還別說，這里的生意特別火紅。

    久而久之，這里就有了一個專門的名字——唐人街。

    所有的店家都是唐人，但是做生意的對象卻可以是任何人。

    唐人街依靠著東海漁業的駐地，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證。

    并且這里距離碼頭就只有不到兩里路，非常方便大家運輸貨物。

    “掌柜的，這就是唐人售賣的棉布，價格跟我們的麻布一模一樣。但是不管是手感還是外觀，亦或是舒服程度，都比我們的麻布要好很多。今年，難波津周圍的農戶已經提前收到了商家的通知，今年的麻布他們一匹也不要。”

    三太郎帶著得力屬下雄二郎走在唐人街之中，面色很是復雜。

    作為最早投靠東海漁業的倭國商人，三太郎如今是難波津最大的倭國商家。

    在大唐的棉布還沒有進入難波津之前，三太郎還是難波津最大的麻布商家，每年都要通過各個小商人向農戶們收購大量的麻布。

    由于倭國的人力成本非常低廉，這些麻布還能出口到百濟等地。

    可是，上個月開始，情況卻是完全變了。

    伴隨著第一艘運載著棉布的海船的到來，唐人街在短時間內就出現了十幾家售賣棉布的鋪子。

    剛開始的時候，棉布的價格比較高，三太郎沒有想到它會給自己的麻布生意帶來什么影響。

    但是伴隨著運輸棉布的船只越來越多，難波津的棉布價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甚至他還聽說了東海漁業對所有售賣棉布的唐人放過話，要徹底占據倭國的布匹市場，讓麻布徹底消失。

    “我們還沒有跟他們說不收麻布，這些商家就已經提前通知農戶了嗎？”

    “是的！有些動作快的小商人已經轉身一變，開始經營起唐人的棉布了。他們直接從東海漁業那里拿到低價的棉布，運輸到倭國各個地方售賣。

    雖然唐人對棉布的最高價做了限定，但是很多地方的消息比較閉塞，看到這么漂亮的棉布，都愿意出一個高價。那些小商人可以獲利的空間就大了很多。”

    “這些小商人不收購麻布的話，那些依靠種麻而活的百姓，豈不是活不下去了？”

    三太郎算是一個有情懷的商人了。

    不過，情懷不能當飯吃，面對來勢洶洶的大唐棉布，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

    如果他敢做出什么損害大唐利益的事情出來，東海漁業難波津駐地的護衛們，有無數種辦法讓三太郎從世界上消失。

    “掌柜的，您看，那邊就有幾個乞丐在乞討。這些人應該都是難波津周圍的農戶。原本，這些農戶是依靠著小商人提前支付的錢財來渡過秋收前的艱難日子。

    如今這些小商人不收購麻布了，自然也就不會提前支取錢財給到百姓。這么一來，這些百姓家中立馬就斷糧了！聽說這幾天，大唐淳于家設在難波津的人員招募鋪子，每天都有人去報名呢。”

    雄二郎臉上有點慶幸，自己跟對了人，沒有落到那種境地。

    淳于家的人員招募鋪子是干什么的，雄二郎是再清楚不過了。

    明面上，他們是從難波津招募人員去長安城的作坊里做工，還將長安城各個作坊的待遇給大家介紹了一遍。

    這些完全真實的作坊信息還待遇信息，刺激了許多倭國的年輕男女報名前往大唐。

    但是，雄二郎心中清楚，淳于家介紹的信息雖然是真的，但是這些上了淳于家的船只的倭國人，卻是被當成奴隸賣給了大唐的各個作坊。

    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享受淳于家描述的那種幸福生活。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懷疑過，但是在難波津，自己連活下去都有困難了，哪怕是有危險，只要能夠去到長安城，大家都覺得日子過得不會差到哪里去。

    那可是大家夢寐以求的城池啊。

    “難波津是受到沖擊最厲害的城市，但是我估計其他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百姓們還能開心的種植苧麻，那只是因為他們的消息比較閉塞。等到今年秋天收割的時候，他們立馬會受到傷害。”

    “是啊，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今天東海漁業叫我們過去開會，很可能就是跟麻布與棉布的事情有關系。”

    “聽說昨天又到了一支船隊，上面運輸了大量的棉布。唐人這是要把種麻的百姓逼上絕路啊。”

    “掌柜的，其實換一個角度，這對我們來說，也不見得是壞事。不管是賣麻布還是賣棉布，都是為了掙錢。以前賣麻布可能還沒有現在賣棉布來的掙錢呢。至于百姓們是不是能夠活下去，這是奈良城的貴族們需要擔心的。再說了，百姓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可以去淳于家的鋪子里報名，只要愿意上淳于家的船只，就不用擔心會餓死。”

    雖然倭國被大海包圍了，很多人覺得百姓們哪怕是沒有糧食，也可以打魚來解決饑餓問題。

    實際上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東海漁業沒有來到倭國之前，倭國人沒有辦法依靠打魚來養活自己。

    東海漁業來到了倭國之后，倭國人更是不肯依靠打魚來養活自己。

    因為，每一艘能夠下海的船只，都被“海盜”給襲擊了。

    所有倭國海域上行走的船只，肯定都不是倭國當地生產的。

    更直接一點的說，幾乎所有倭國海域的船只，都是大唐的船只。

    哪怕是早年間跟倭國來往比較頻繁的百濟、新羅，如今也慢慢的退出了倭國市場。

    因為東海漁業不想其他人來跟大唐分享倭國市場啊。

    “哎，只能這么想了！”

    三太郎嘆了口氣，帶著雄二郎進入了東海漁業在難波津的駐地。

    ……

    奈良城。

    九條家。

    作為奈良城炙手可熱的貴族，九條家這幾天不管是財力還是在倭國政壇的影響力都上升了一個臺階，已經是妥妥的第一階層。

    雖然有些人對于九條家投靠大唐很是不齒，但是更多的人卻是在羨慕。

    “各位，今天邀請大家來我家赴宴，就是要跟大家隆重的推薦一款舒服耐用的布匹。想必許多人都已經聽說過了，這種布匹就是棉布。這一次，我帶回來了大唐最上等的棉布，不僅布匹質量非常上乘，還染上了各種鮮艷的顏色，這是麻布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九條信一作為楚王府的忠實走狗，自然要充當棉布推廣的急先鋒。

    所以他親自帶著一幫屬下，跟東海漁業的船隊一起回到了倭國。

    “九條君，這些棉布的花色是很好看，但是價格肯定不便宜吧？我們自己使用的話，其實用不了多少，貴不貴都無所謂。但是要想棉布賣的多，還得讓百姓們也能夠買得起，要不然就沒有意義了。”

    近衛秀樹早年跟著九條信一一起出使大唐，雙方的關系還可以，所以第一個發言了。

    “對啊，九條君你想在我們國內推廣棉布的話，價格是最大的問題。剛剛我也看過了展示的棉布了，手感是非常的好，聽說也比較保暖，但是價格高了的話，什么都沒用啊。那幫泥腿子，你跟他說什么質量好、穿了舒服都沒有用，他們只認價格。”

    “確實如此，價格是最關鍵的！如今各地有許多農戶自己種麻，自己織造麻布，花費的錢財非常少，他們怎么可能愿意掏錢出來買棉布呢？”

    聽著大家的話，九天信一并沒有什么不快，更沒有什么擔憂。

    大唐的棉布價格，他自然是最清楚不過了。

    最關鍵的是離開長安城的時候，李寬還專門吩咐過他，掙錢不是最重要的，壟斷市場才是最優先的。

    現在低價把倭國的麻布行業搞廢了，到時候棉布的價格還不是東海漁業說了算？

    當然，九條信一肯定不會這么跟大家說的。

    “諸君，我們倭國跟大唐一衣帶水，血濃于水。楚王殿下雖然只來過一次倭國，但是對于我們國內的百姓的生活，確是特別牽掛。如今大唐織造出了棉布這種上等的布匹，他立馬就想到了我們倭國，想到了我們還有許多百姓穿不上衣服，所以楚王殿下專門讓我回來，讓我帶著大量的棉布回來。

    這些棉布，楚王殿下一文錢都不掙，還自己倒貼運費和市舶稅，所以最終大家看到的售價，是跟長安城一模一樣的。這個價格，已經跟麻布持平了。”

    九條信一聲情并茂的吹噓了李寬一番。

    反正吹牛又不需要打草稿，有什么關系呢？

    至于在座的人信不信，又有什么關系？

    反正不管他們信不信，他九條是信了嘛！

    一句謊言，只要說的次數多了，大家也就當真了。

    “跟麻布一樣的價格？這……楚王殿下這真是……九條君，我替倭國百姓謝謝楚王殿下，可以用這么便宜的價格買到這么好的東西。”

    近衛秀樹臉色激動的站了起來。

    那神情，那語氣，很是給了旁邊的人一些感染力。

    九條信一臉上露出了笑容，這近衛，果然是最好的托啊。

    明明大家都已經聽說過了棉布的事情，偏偏搞得好像是第一次聽說一樣。

    不過楚王殿下愿意拉攏更多的奈良勛貴上船，他九條信一也只能執行。

    反正，不管后面入局的人是誰，都不可能超越他的地位。



    “當真是跟麻布一樣的價格？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再去織造麻布了。”

    “那各地的麻農豈不是要無事可做，活不下去了？”

    “怎么會活不下去呢？只要主動一點，有很多方法可以活下去的。”

    眾人再次熱淚的討論了起來。

    大家都是奈良城的貴人，沒有幾個真的關系普通百姓的死活。

    偶爾有一兩個例外的聲音，都被淹沒了。

    “諸位！布匹已經到了難波津的碼頭，如今應該在運往奈良城，未來的布匹市場是棉布的天下，大家是不是要進來分一杯羹，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九條信一不置可否的說了一句話。

    如果大唐一直低價供應棉布，那么對于倭國不生產麻布的百姓來說，是一個好事。

    可是，誰也不敢打這個包票。

    九條信一也不想管棉布以后的價格會怎么變化，反正不管怎么變，他肯定都是能夠掙到錢的。

    “我們近衛家在北邊還算有一些影響力，那里的棉布銷售就交給我了。”

    “我也可以先要一千匹棉布試賣一下，看看販賣情況如何再決定是否追加。”

    “大唐的這個棉布，質量這么好，價格這么便宜，我要兩千匹，不管賣不賣的出去，我都覺得值得。”

    “沒錯，我也要兩千匹！大不了我再倒貼一點錢，賣的比麻布還便宜，我就不相信那幫田舍奴還會選擇麻布？”

    看到九條信一開始讓大家做選擇，眾人都頭腦正常的作出了選擇。

    這個時候，誰要是跟九條信一唱反調，回過頭來他肯定會聯合東海漁業把這出頭的椽子給打掉。

    到時候再相見，大家就沒有那么好說話了。

    甚至還有沒有再相見的機會都不好說。

    “好！最遲后天，所有的棉布就會送到大家的手上。如今在難波津附近，棉布已經開始風靡，我要整個倭國百姓在三個月后都不再考慮考慮買麻布。”

    九條信一當初可是在李寬面前立下了誓言的，如今自然要開始實施。

    至于這么急的推廣棉布會給種麻的百姓帶來什么傷害，那就不是他想考慮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