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山來到正院,見蓮青守在外面,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你們夫人呢?”
蓮青意外地看了顧宴山一眼,行禮問安道:“給世子請安,世子夫人還沒起身呢,奴婢進去看看。”
“不必了,我跟你一起進去。”她不會是忘了吧?
虧他還把事記在心上,她對他的事竟然一點也不上心!
“誒,世子……”
顧宴山進入臥房后就直奔拔步床而去,蓮青來不及阻止,他就掀開了帳縵。
“周渡你……”撲面而來一股溫暖的馨香,把他還未出口的話給堵了回去。
女子的青絲隨意披散著,幾縷發絲不規矩地貼在臉上,配上睡得紅撲撲的面頰,有一種隨性稚氣的美麗,與平日里從容淡然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整個身軀窩在錦被中,只露出恬然寧靜的面孔,就像冬日里犯懶的貓兒,戳的人心窩子發軟。
顧宴山愣了一會兒,久久沒有動作,周渡若有所感地蹙了蹙眉,微微睜開眼睛,一張放大的俊臉出現在她面前,一瞬間給她嚇得睡意全都飛走了。
“世子?你怎么在這里?”周渡攏了攏被子,質問道。
她才睡醒,聲音還有些嬌懶,聽起來跟撒嬌似的,沒什么威懾力。
顧宴山后知后覺地扭過頭去:“你是不是忘了今天還有事?”
周渡的記性還沒有差到這個地步:“我當然記得,但不是有一整天的時間嗎?你急什么?可用過早膳了?”
早飯都沒吃就來打擾她睡覺,是不是欠的?有鬼在后面追啊?
但周渡的話落在顧宴山耳朵里卻成了她在關心他。
顧宴山哼了一聲:“我怕你等急了,哪有時間用早膳,誰能想到都這個時辰了你還沒起來?”
周渡無語:“我每日都是辰時起身,是你今天來的太早了。”
說了這么會兒話,周渡是徹底清醒了。
“蓮青,讓小廚房給世子送些早膳來,叫蓮紅進來幫我梳妝。”
顧宴山擺擺手:“不必了,你快些梳妝,今天我帶你去外面用早膳吧。”
“行吧,聽世子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外面的早膳能有府里廚子精心準備的好吃?
不過周渡也不想在這些小事上跟顧宴山爭論,隨他去吧。
周渡:“世子,我梳妝還需要些時間,你在這兒等著怕是會覺得煩悶。”所以能不能先出去?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們女人就是事多,我看會兒書。”
顧宴山說著就從一旁的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書翻了起來。
見趕不走人,周渡索性也就當他不存在了。
蓮紅梳頭的手藝很好,她梳出來的發髻齊整不失靈巧,墮馬髻上簪一朵青玉蓮花金釵步搖,再用幾顆成色極好的珍珠做點綴,配上明月珰耳飾,端的是清雅大方、麗色無邊。
“你不是新做了一件千山翠竹枝棉袍嗎?那件衣裳好看,做了就多穿幾次。”顧宴山突然說道。
蓮紅沒有動作,而是等著周渡吩咐。
周渡不知道顧宴山今天發什么癲,一大早跑來盯著她梳妝,還指點她穿搭,他那么關注她新做了什么衣裳干什么?
怕她給自己做了,不給他做?
堂堂世子,就算現在窮了點,也不至于這么小氣吧?
雖然她讓他寫欠條,可在吃穿上她還真不至于克扣他的,不然傳出去了也是惹人笑話。
周渡:“聽世子的,去拿吧,再把那件豆綠色蓮花紋吳綾襦裙拿來做配。”
蓮紅應聲去取衣裳了,回來時身后還跟著兩個小丫鬟,一個小丫鬟懷里抱著天青色滾狐貍毛鶴氅,另一個拿著蜀錦蘇繡棉鞋、袖籠等配飾。
等穿戴完畢,周渡最后往唇上涂了一層薄薄的口脂,精致優雅,宛如仕女圖中走出的美人。
顧宴山:“你是不是還沒畫眉呢?”
周渡看了他一眼:“世子還會畫眉?”
他們又不是真的新婚燕爾的夫妻,顧宴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拿她尋開心呢?
顧宴山答道:“畫眉有什么難的?我日日都給青青描眉,她贊不絕口。”
周渡對著鏡子理了理鬢發,淡淡道:“不必了,我自信眉不畫而黑,所以從來不畫眉。”
周渡的眉毛生得極好,毛發濃密,長眉入鬢,形似彎月柳葉,英氣又纏綿,別有一番韻味。
顧宴山看了看,確實沒有他可以下手的地方,也不再提了。
兩人行至東門,正巧碰上要出門的永寧侯。
“兒子(兒媳)給爹請安。”
永寧侯遠遠地就看見他們倆了,兩人穿著同色系的衣裳,郎才女貌,登對得不得了。
倒真有恩愛夫妻的樣子了。
永寧侯笑道:“好,好,你這臭小子總算是開竅了,曉得帶渡兒出府玩兒了?”
顧宴山沒有反駁:“爹你要去哪兒?”
永寧侯嘆了口氣,正色道:“快過年了,圣上體恤三軍將士和為國捐軀的將士們的遺屬,讓我代為犒勞將士、慰問遺屬,唉……好了,我去忙了。臭小子,照顧好渡兒,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顧宴山:“放心吧爹。”
坐上防風的馬車,周渡在袖籠里微微顫抖的手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馬車上有熱茶和糕點,顧宴山喝了杯熱茶,吃了幾口點心,問道:“從剛才到現在你一直在走神,想什么呢?”
周渡低著頭,興致不高,懶懶道:“前些年一直不怎么太平,犧牲了那么多將士,爹每年慰問遺屬,心里也不好受吧?”
顧宴山只以為周渡是關心永寧侯,說道:“是啊,戰場上刀劍無眼,我們見多了死人和鮮血,倒不覺得怕,可看到遺屬們,心里是真難受啊。”
好像戰場上的那些麻木,在一瞬間被他們絕望的眼淚和痛苦的哀嚎喚醒了,冰封的瀑布開始傾瀉,心也被酸水血水浸透了。
“辛苦了,你們是天啟的英雄。”周渡想起尸骨無存的聞昭,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但因為皮膚太白太嫩,眼圈還是染上了一層明顯的薄紅。
顧宴山愣了一下,看見周渡一瞬間的失態,心臟好像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鐵骨柔情,便是這樣的感受吧。
顧宴山慌亂起來:“你這是怎么了?哎呀,保家衛國是男人的天職,不辛苦不辛苦,別哭啊……不然爹知道了又該教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