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長安城,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燥熱所籠罩。
青灰色的城墻下,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商販的吆喝聲、馬蹄的嗒嗒聲、車輪的轆轆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雜亂無章的市井樂章。
街道兩旁的茶館酒肆里,人滿為患,熱氣騰騰的水汽與酒肉的香氣混合,在昏黃的燈光下氤氳開來,熏得人眼眶發(fā)燙。
李承乾駕崩的消息傳來不過三日,這消息像是投入沸油中的冷水,瞬間在長安城里炸開了鍋。
不少百姓臉上都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那笑容里藏著貪婪期待。
城東綢緞莊的王掌柜,正瞇著眼睛,用算盤噼里啪啦地?fù)芘~目,肥厚的手指在算珠上翻飛:“陛下駕崩了,以后,就沒人擋咱們財路了。”
他壓低聲音,朝圍在身邊的伙計們擠了擠眼睛,“前些日子運(yùn)絲綢,先帝設(shè)的關(guān)卡,簡直麻煩的要死!這下好了,新皇要是能放開手腳,咱們的生意能翻著跟頭往上竄!”
“新皇上位,要是接著先帝那一套做法,那他就得不到民心。”
街角茶館里,一個頭戴瓜皮帽的老者,搖晃著腦袋,手中的銅煙桿吧嗒作響,“一旦開放商業(yè)限制,咱們這些天子腳下的百姓,可就是最先富起來的一批。到處都會是機(jī)會啊!”
他的話引起了周圍人的一陣附和,眾人紛紛點頭,眼中滿是憧憬。
鄰桌幾個年輕漢子更是興奮地拍著桌子,震得茶碗里的茶水都濺了出來。
茶館酒肆里,到處都在談?wù)撝浠实邸?/p>
“死得好,死得大快人心啊!”
尖銳的叫聲從角落里傳來,一個醉醺醺的酒鬼,舉著酒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酒水灑了一身也渾然不覺,“這狗皇帝,天天管這管那,老子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的話引發(fā)了一陣哄笑,仿佛這是什么天大的笑話。
旁邊一個衣著華麗的富商,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懶洋洋地接話:“可不是?就說那農(nóng)田新政,非要逼著咱們這些地主把錢分給鄉(xiāng)巴佬,簡直是斷人財路!”
最近幾天的酒,真是特別好賣。
醉仙樓的二樓,酒肆老板臉上笑開了花,不停地穿梭在酒桌之間,招呼著客人。
那些平日里威風(fēng)凜凜的官差,此刻也放下了架子,聽到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不僅不阻攔,反而加入了討論之中。
幾個官差圍坐在一張桌子旁,將皂靴隨意蹬在八仙桌上,酒壺在幾人手中來回傳遞。
“乾武皇帝,對于咱們的壓迫,實在是太大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捕頭,灌下一大口酒,砸吧著嘴說道,“每月俸祿就那么點,還不夠孝敬上司的,他還天天查這查那,管得比親爹還寬!”
他的話引來一陣哄笑,有人舉起酒碗砸在桌上:“等新皇登基,咱們兄弟也該換換活法了!”
在這一片喧囂之中,張安獨(dú)坐一隅,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死死的盯著手中的酒碗,聽著周遭不堪入耳的議論,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
作為從九品的主簿,他知道先帝推行新政的艱難,也明白這些政策給百姓帶來的好處——興修水利讓農(nóng)田不再干旱,開辦科舉讓百姓的孩子有了讀書的機(jī)會,懲治貪腐讓吏治清明了不少。
可如今,這些人卻如此忘恩負(fù)義。
他給自已的嘴里狠狠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順著喉嚨流下,卻無法澆滅心中的憤懣。
“畜生啊,真是畜生啊,就算是養(yǎng)條狗,還知道親順主人呢。”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聲音低沉而顫抖。
“張生,你這么愛戴陛下,怎么也不見你官運(yùn)亨通啊?”
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
張安抬頭,只見一個身著緋色官服的中年官員,正搖著折扇,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眼中滿是輕蔑,“不過是一考生而已,敬你叫你句張生,你還真以為自已是什么天子門生嗎?”
官員故意湊近,酒氣噴在張安臉上,“不給你臉,你張安什么也不是。”
“那王文死后,你怎么就成了個九品芝麻官啊?”
張安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卻又緩緩松開。
他想起三年前大旱,陛下赤腳站在龜裂的田地里,親自指揮開渠引水,想起瘟疫,先帝下令將太醫(yī)院半數(shù)藥材分發(fā)給百姓,自已卻因操勞過度咳血……
可這些,在眼前這些人眼中,不過是個笑話。他只是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心中卻滿是悲涼。
這長安,到底好在哪?皆是衣冠禽獸之輩!
他是真的想辭官回家,可是,妻子孩子都在這長安城。
辭官之后,沒有俸祿,他如何養(yǎng)家糊口啊!
“陛下啊,你看到了嗎,想你英雄一世,對這些禽獸之輩,如此寬容,他們卻在你身后如此議論您。”
“乾武皇帝,您開開眼,治治他們吧。”
“長安不該如此,大唐不該如此啊!”
他在心中悲嘆。
夜幕降臨,天空突然烏云密布,仿佛一張巨大的黑幕籠罩著長安城。
不多時,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瓦上、石板路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城中的一角,雷聲轟鳴,震得人心惶惶。
長安各處城門突然緩緩打開,沉重的鎖鏈響動在雨聲中格外清晰。
一個個戴著青銅面具、穿著黑色膠質(zhì)雨衣的影衛(wèi)從四面八方出現(xiàn),他們身姿挺拔,如同一尊尊惡鬼站在大街之上,有序地封鎖住了整座長安城。
沒人知道他們平時的身份是什么,白天,他們可能是馬夫,可能是掌柜的,也可能是某個更夫。
但現(xiàn)在,在這漆黑的雨夜,他們是影衛(wèi),是先帝的親軍,他們代表著皇權(quán)的最高意志,甚至高過了錦衣衛(wèi)。
他們眼神冰冷,只聽命令,不問過程。
街道上,傳來一陣整齊的馬蹄聲。
一個個背著大鐮刀,腰間掛著火銃的人騎著馬,從城門后有序進(jìn)入,不下千人。
李恪騎著高頭大馬,在隊伍前方緩緩而行。
他的兜帽下,面容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雨水順著他的面具邊緣流下,打濕了衣襟,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氣勢。
他看著人陸陸續(xù)續(xù)到齊,沒有說話,因為影衛(wèi)向來是做好準(zhǔn)備再行動。
早在幾日前,每個人要做什么事,要?dú)⑹裁慈耍嗽谀睦铮咳素?fù)責(zé)殺幾個,都已經(jīng)下發(fā)了詳細(xì)的名單。
這些名單上的人,或是在市井間大肆辱罵先帝,或是在朝堂上暗中詆毀陛下的新政。
影衛(wèi)們將按照名單,執(zhí)行他們的任務(wù)。
完成任務(wù)后,便回到這里,撤退,如同鬼魅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跡。
李恪抬手,輕輕招了招手。
剎那間,所有影衛(wèi)如同潮水一樣,迅速融入這夜色之中,融入了這長安城內(nèi)。
街道上,只留下空蕩蕩的石板路,還有那不斷落下的暴雨。
今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