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帶著銅鏡,匆匆來到御書房。
顧枕梁正在訓斥工部侍郎:“一大把年紀了,怎么連算數都算不明白?!六十六加二十二,這很難算嗎?!”
工部侍郎抱著算盤,滿頭大汗地跪倒在地:“這……陛下,這道題好難呀,微臣算不明白呀!微臣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前兩天起床,就突然忘了怎么算賬,微臣有罪!”
“果真是越老越糊涂!”顧枕梁怒罵,“你惹出了這么大的事故,朕看這工部侍郎你也不必當了!來人,把他革職查辦!”
“陛下恕罪!”
工部侍郎慘叫著被拖了下去。
又有幾名官員匆匆進來,爭相告罪道:“啟稟陛下,微臣乃是欽天司的官吏,不知怎的,從前兩日起,微臣就看不明白星象和羅盤了,更遑論推演天氣、占卜吉兇!求陛下允準微臣告老還鄉!”
顧枕梁厲聲:“一群廢物!連星象和羅盤都看不明白,當初是怎么進入欽天司的?!滾,都趕緊滾!”
他心煩意亂地揉著眉心,垂落在額前的六根旒珠簌簌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月娘上前為他斟了一杯熱茶,輕聲道:“夫君,莫非是因為你出賣了這個王朝的文運,所以才會導致詩詞歌賦、算數星象,全部退化?”
顧枕梁猛然推開她。
熱茶涌出,盡數燙在月娘的手臂上,疼得她臉色蒼白。
顧枕梁面色兇狠:“少在這里危言聳聽!什么叫‘出賣文運’?朕只不過是和別人做了一個小小的交易,防止那些百姓逃跑罷了!比起所謂的狗屁文運,朕得到的可是皇位和江山!”
月娘捂著手臂,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夫君……”
“你應當喚朕陛下!”顧枕梁不耐煩,“到底要朕跟你說多少次,你才能改正從鄉下帶來的窮酸臭毛病?!咱們如今是帝后,是人上人,咱們不再是巨鹿郡城那對賣豆腐的窮困夫妻!你年紀也不小了,有時間在這里對著朕指手畫腳,不如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每次帶著你出席宮宴,朕都覺得身邊坐了個黃臉婆,朕很丟臉啊!”
面前的男人龍袍加身,因為情緒激烈的緣故,僅剩一半的帝冕劇烈晃動。
兩鬢斑白,面目猙獰。
令月娘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含著淚,深深看了一眼顧枕梁,才抱著銅鏡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
回到寢宮,蕭寶鏡看見月娘又開始坐在那里掉眼淚了。
她從白日哭到黑夜,明明生得瘦弱,也不知哪里來的那么多眼淚。
蕭寶鏡擔心:“月娘……”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月娘哽咽,削瘦單薄的雙肩輕輕顫抖,“他從前溫柔平和,怎么都不會生氣,更不會像今天這樣沖著我發脾氣。他從前總是夸獎我知書達理,說我生得美貌,沒想到,他早就嫌棄上我了……”
蕭寶鏡看著她。
月娘二十多歲,柳眉杏眼皮膚水嫩,雖然稱不上絕色,但絕對不丑。
她叉腰罵道:“月娘,你別提那個王八蛋胡說八道!你可漂亮了,配他八百個來回不帶轉彎的!他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長什么樣、是個什么德行,他給你提鞋都不配!要我說,咱們休了他,出宮過自己的日子去!”
月娘被她逗笑。
她攬鏡自照,黯然地輕撫臉頰:“我自知出身寒微,比不得他新納的那些官家小姐。至于容貌,人家才十五六歲,可我卻比她們年長許多,自然不及她們青蔥水嫩……”
蕭寶鏡氣笑了:“顧枕梁自己都三十歲了,他也好意思嫌棄你年紀大!都說男人比女人死的早,這世道卻偏偏流行老夫少妻,他們要女人伺候他們一輩子還不夠,還指望女人伺候他們最后一程。所以我覺得吧,其實姐弟婚才是正確的!月娘,你應當嫌棄顧枕梁太老了才對!”
她一通胡說,也不知道自己講得有沒有道理,就只想著能夠安慰到月娘。
月娘果然被她逗樂,對著銅鏡笑道:“蕭姑娘這番話若是傳出去,定然要嫌棄軒然大波。妻子伺候夫君,本就是理所應當,豈能嫌棄他們老呢?”
蕭寶鏡捧著臉:“我是認為,既為夫妻,那么兩個人就應當互相扶持、互相照顧才對,豈能單方面叫一人付出?夫妻關系是世間最親密的關系之一,理應心在一處互相傾慕,這才是夫妻呀!若是心生嫌隙,甚至通過言語打壓另一個人,那么這就是仇人行徑,便是好朋友也要結仇的,這算什么親密關系呢?”
月娘懵懂。
這些話,從未有人對她說過。
長夜漫漫,蠟燭垂淚。
月娘撐著額頭坐在窗下,對未來感到了深深的迷惘。
蕭寶鏡坐在溫泉邊,把腳丫子泡在水潭里。
絲絲縷縷的熱氣縈繞在她小腿間,兩條小魚來往游曳輕蹭她的肌膚,很是舒服愜意。
她低著頭踢起一串水花,惆悵道:“也不知賣貨郎打贏沒有,現下又去了何處……”
月娘望向窗外。
正值子夜,一輪明月升上了中天。
月娘愣了愣:“蕭姑娘,月亮升起來了……”
顧枕梁明明拿顧宋王朝的文運,交換了子夜時分永遠不會出現月亮。
可是現在月亮升起來了!
蕭寶鏡腦瓜子轉得飛快:“定是賣貨郎贏了婪褸,導致婪褸對月亮施加的咒法失效了!也就是說,今夜可以返回南唐!月娘,要不你跟我回南唐吧,離顧枕梁這個臭渣男遠一點!”
“可他是我的夫君……”月娘緊緊攥住手帕,“蕭姑娘,他如今行事瘋癲,我想試著阻攔他。要不我送你回南唐吧,我就不與你同行了。”
蕭寶鏡知道勸不動她,只得叮囑道:“那你務必記得,千萬不能靠近金絲鳥籠,否則你會死在里面的!”
月娘點了點頭。
所幸她居住的寢宮沒什么人伺候,因此也就沒有顧枕梁的眼線,她很容易就打來了一盆水。
等月亮照在水面上,她小心翼翼把蕭寶鏡居住的銅鏡放了進去。
月娘怕銅鏡摔壞了,在外面裹了厚厚的絨布。
等到絨布被人解開,蕭寶鏡正對上盧雪螢和小平安好奇的兩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