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看著正上方。
其實她沒有什么遺言，畢竟這種場合就算有遺言也是沒機會留下來的。
墜落的這一剎那，她也懶得再去思考賣貨郎復雜的身份。
只是想起還沒有告訴他，穿到這個諸國混戰妖鬼橫行的世界她不后悔，她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點遺憾。
她在這里經歷了這輩子最詭譎綺麗的奇遇，她遇見了賣貨郎，她喜歡他、傾慕他，她是因為他而不后悔的。
腦海里如走馬燈，掠過芭蕉小院的點點滴滴。
蕭寶鏡想，雖然她經常擔驚受怕，但總體還是很快樂的。
然而就在她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時，高空突然傳來異響。
她望去。
一頭毛發雪白的妖獸，穿透云層，正朝她呼嘯而來！
妖獸額間蔓延著朱紅色的綺麗古老花紋，隱約可見尾巴尖也是朱紅，像極了她身上的紅絲線！
妖獸在呼嘯間化作一個少年。
道袍簪花，唇紅齒白，正是賣貨郎！
他比她跌落的速度更快，在半空中，在無數墜落如流星的大小骷髏里，唯獨單臂撈起她，傾身吻上她的眉心！
蕭寶鏡睜圓杏眼。
少年的吻溫熱恣意，帶著酣戰淋漓的血腥氣息，像是曠野中狩獵的君王親吻他的愛妃。
而蕭寶鏡還是骷髏形態，搭在少年肩上的指骨伶仃雪白。
她被商病酒單臂攬在懷里，雖然是無皮無肉的骷髏臉，卻莫名透出懵懂意味。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直到平安落地，才被少年松開。
蕭寶鏡這才發現他整條手臂都是傷，就連側頸和胸口也被某種利爪劃爛，汨汨涌出的鮮血幾乎染紅了他的道袍，他的臉色看起來蒼白極了！
她擔心：“你受傷了！”
說完，她又捂住嘴。
她現在只能發出“咔咔咔”的聲音，賣貨郎根本聽不懂！
商病酒摸摸她的頭，狐貍眼笑出月牙的弧度：“死不了。小公主好可愛呀！”
可愛？
蕭寶鏡看了眼自己的骷髏身體，想不明白哪里可愛。
她捂住胸口：“你不準看！”
商病酒卻變戲法兒似的摸出一套粉嫩嫩的襦裙。
他給蕭寶鏡穿上，笑瞇瞇道：“你穿好衣裳我就看不見啦。”
蕭寶鏡：“……”
他居然聽得懂她的話！
商病酒又扯了條粉嫩嫩的系帶，在她腦殼上系了個粉色蝴蝶結。
他認真地欣賞片刻，狐貍眼彎得更深：“小公主真漂亮呀！”
蕭寶鏡雖然沒有臉蛋，卻莫名覺得臉頰燙燙的。
她捏扭地發出“咔咔咔”的聲音：“這么多相似的骷髏，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因為小公主最好看呀。就算變成骷髏，也是最好看的骷髏呀！”
蕭寶鏡捧住臉，被他說得很不好意思。
她想起婪褸唱過的歌——沒半點皮和肉，有一擔苦和愁。
她現在沒有皮也沒有肉。
可是賣貨郎陪著她，她好像一點兒也不苦，也一點兒也不愁。
高空傳來憤怒的咆哮，是婪褸發出的獸吼。
商病酒溫聲道：“小公主不要亂跑，我去去就回。”
蕭寶鏡緊張地“咔咔咔”：“你還要打？”
話音未落，道袍簪花的少年已經騰空而去！
許是被這里的動靜驚動，遠處驛道上相繼亮起燈籠和火把。
蕭寶鏡手搭涼棚好奇望去，一架明黃色龍輦被禁衛軍們簇擁，沿官道匆匆而來。
是顧枕梁。
蕭寶鏡知曉自己這幅樣子不太方便見人，因為發不出聲音的緣故也沒法兒自證身份，正想找個地方躲藏，卻見草木都被火球燃燒殆盡，露出廣袤開闊毫無遮蔽的平原來。
她只好趴在一些死去的骷髏里面，假裝自己也死掉了。
龍輦漸漸靠近，最后在附近停下。
顧枕梁扶著小太監的手踏出龍輦，皺著眉頭望向高空：“他們爭斗的如此厲害，不知是否會影響到朕的王朝？可有法子讓他們停下？”
他身后跟著幾名降妖師。
為首的白發老者捋著胡須嘆息：“微臣請教過大巫，今夜這兩位并非尋常妖物，乃是上古大妖。他們的爭斗，凡人無力阻攔。倒是這些小骷髏怪，若是放任不管，跑進鄴京或者附近村鎮，只怕會給百姓帶來麻煩……”
其他降妖師跟著他的目光，望向散落各處的小骷髏。
它們之中有不少還活著，正揮舞手臂東奔西竄，叫囂著旁人聽不懂的語言。
顧枕梁眼底掠過一絲厭惡，不耐地揮袖道：“都殺了。”
降妖師躬身稱是，忙不迭開始捉妖。
小骷髏怪看似可怕，實則沒什么戰斗力，很快就被降妖師們化作齏粉，隨風而散。
就連那些原本就死掉了的小骷髏，也被他們化作粉塵，滋養這片土壤。
蕭寶鏡瑟瑟發抖。
她真是倒霉，被卷進賣貨郎和婪褸的廝殺不說，如今又要被顧枕梁豢養的降妖師做成肥料！
賣貨郎和婪褸的廝殺正在白熱化，這種程度的戰斗稍一分神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她不能打擾他。
眼見兩名降妖師朝這邊走過來，蕭寶鏡屏息凝神，腦子宛如電風扇般飛快轉動。
情急之下，她忽然靈機一動。
她從柿子串挎包里掏出那面陰陽雙魚銅鏡，回想著賣貨郎教過她的結印手訣，連忙開始掐訣。
纖細的腕骨和指骨翻飛如花。
在穿梭顧宋和南唐的那十幾個時空里，蕭寶鏡已經結了無數遍手印。
隨著指尖出現一點小小的光團，蕭寶鏡心中一喜。
光團飛進雙魚銅鏡，銅鏡散發出柔和的微芒，將她整個籠罩。
在兩名降妖師走到這里的瞬間，蕭寶鏡消失在了原地。
“這是什么？”
他們撿起鏡子。
陰陽雙魚銅鏡很快被送到顧枕梁面前。
蕭寶鏡藏在鏡子里和顧枕梁對視，暗暗祈禱對方看不見自己。
顧枕梁照了照鏡子。
鏡面上倒映出來的男人，戴著六根旒珠的半截帝冕，不知是否是夜色的緣故，兩鬢頭發竟有些蒼白，可他才二十歲的年紀。
他心臟一緊，想起了當初和賣貨郎的交易——您的意思是，要收我三十年壽命？
他用三十年的壽命當定金，換來了皇位……
降妖師見他出神，不由喚道：“陛下？”
顧枕梁猛地倒扣銅鏡：“這鏡子看起來很是精美，想是誰不慎丟失在了這里。暫且帶回宮送給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