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只有一只手,根本護不住自己。
她蜷縮在草堆里,身體和心理面臨雙重打擊,閉上眼的瞬間淚水悄然涌落。
真疼啊!
哪哪兒都疼!
本以為會很順利的鄴京之行,糟糕的不成樣子。
她沒能修煉成人,沒能阻止朝淵吞噬太陽,也沒能向賣貨郎告白。
也許她很快就會被打死在這座破廟。
淚水模糊了小臉,少女的意識逐漸模糊。
…
再次醒來時,絲絲縷縷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浸潤而來。
破廟的供桌上點著兩盞青燈,幾塊寬大的木板暫時充當成墻壁,將只剩一半的廟宇修補成完整的模樣,外面落著秋雨,寂靜的黑夜里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
蕭寶鏡支撐著坐起身,意外發現自己的手臂恢復如常了。
她摸了摸關節連接處嶄新的紅絲線,又看了看旁邊擺著的一碟香噴噴的雞腿。
她很餓。
飛快吃了個雞腿,她忽然抬眸望向角落。
角落的陰影里坐著一個人,玄黑色繡金紋袍裾若隱若現。
她輕聲:“朝淵?”
朝淵低低“嗯”了一聲。
蕭寶鏡咽下嘴里的雞腿,垂下眼睫:“謝謝你把我縫補起來。”
朝淵沒說話,仿佛被她上次的話徹底傷到了。
蕭寶鏡吃飽喝足,揣著手蹲在門檻上看夜雨。
她閑聊般問起:“接下來,你還是計劃吞噬掉太陽嗎?”
“吞不了了。”朝淵的語調哀傷而又失落,“只有先吞噬掉天底下的龍脈,我才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去嘗試吞噬太陽。但是現在龍脈一分為二,蕭潛不愿意拿僅剩的龍脈與我做交易,所以我沒辦法變得更加強大了。”
蕭寶鏡一怔,脫口而出:“太好了!”
朝淵:“……”
想起朝淵動不動就要哭,未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蕭寶鏡輕咳一聲:“我是說,這樣也很好嘛,咱們大家相親相愛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曬曬太陽聽聽小曲兒,日子多美好呀!”
雖然沒能修煉成人,也沒能向賣貨郎告白,南唐江山也因為盤古幡的緣故搞得一塌糊涂,但蕭寶鏡的心情突然就變得雨過天晴。
她從柿子串挎包里取出幾盞燈籠一一點燃,掛在破廟里。
原本光影昏暗的破廟立刻就亮堂起來。
角落的朝淵被照亮,他揣著手坐在樹墩上,玄衣金簪,戴一張悲傷哭泣的彩繪狐貍臉面具,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蕭寶鏡脆聲道:“好啦,你別難過啦,咱們還是趕緊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兩個國家恢復如初吧!”
朝淵不語,只垂下眼簾。
細密長睫遮住了他眼瞳里的情緒。
粉彩藍的狐貍面具下,那張唇紅齒白媚骨清姿的臉急劇變化,像是有無數意識在腦海里涌動,爭相搶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你輸了。”
“你輸給了商病酒。”
“蕭潛不信任你,你再也拿不到這個王朝的龍脈了。”
“哈哈哈!失敗者,朝淵,你是失敗者,失敗者!”
“最弱小的人,就應該被我們吞噬。”
“吞噬他,咱們合力吞噬他!”
“我好餓!我好餓啊!讓我先吞吃他!”
“……”
蕭寶鏡對青年的變化毫無所覺。
她蹲在破碎坍塌的神像邊,捧著臉歪頭:“其實我很好奇,為什么你總是自言自語?而且你說的語言好古老好復雜哦,我一句也聽不懂!”
朝淵的面皮急劇抖動。
直到鋒利的指尖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肉,那股子翻涌的悸動才暫時按捺住。
卻也只是暫時。
他慢慢摘下彩繪狐貍臉面具,輕聲道:“我能叫你寶寶嗎?”
蕭寶鏡:“不可以!”
朝淵的狐貍眼滿是哀傷,又柔聲道:“那你能不能再唱一支歌給我聽?上回在國師府,我都沒聽完整。”
“唱給你聽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你又求我唱!”
蕭寶鏡有點嫌棄他,可是看著他那張和賣貨郎一模一樣的臉,她又生出些不忍。
她站起身,想起高考完回孤兒院做義工時,唱給小朋友們的那些兒歌,小臉上不禁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她握住小拳頭當做話筒,在明光燦爛的破廟里邊唱邊跳:“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過來請你們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山上的山花兒開呀我才到山上來原來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少女嬌艷明媚。
裙裾飛揚,像是一朵盛開的橘子花。
朝淵身體里的爭斗近乎白熱化。
他拼命壓制,鮮血從他的掌心涌出,將本就是暗色的袍裾染成更深的黑色。
他癡癡凝視蕭寶鏡,像是凝視世間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她是他的小公主,是他的寶寶……
兩行清淚順著尖俏的下巴滾落。
蕭寶鏡蹦蹦跳跳的,聲音比銀鈴還要甜美清脆:“小小的一陣風呀慢慢地走過來請你們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海上的浪花兒開呀我才到海邊來原來嘛你也愛浪花才到海邊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唱完,杏眼彎彎的宛如月牙兒:“我唱得好聽吧?”
朝淵眼眶血紅,聲音沙啞,吐字艱難:“好聽!特別好聽……”
蕭寶鏡驕傲的像是小孔雀:“告訴你哦,我會唱的歌可多啦!除了兒歌,我還會唱昆曲呢,我學了好多年的昆曲!”
血淚順著朝淵的眼眶滴落,在那張白玉無瑕的面頰上淌出兩行血痕。
朝淵張口,嘴里也涌出無數污血:“小公主……真厲害呀……”
蕭寶鏡注意到他的異樣,不禁嚇住了,下意識上前扶他:“朝淵,你怎么了?”
朝淵卻一把將她推開:“走!走!”
他神情猙獰血淚恐怖,整個人都在發抖,仿佛正在和某種可怕的東西作對抗,即將從身體里被撕碎。
蕭寶鏡臉色慘白,后退幾步:“朝淵……”
悲傷哭泣的彩繪狐貍臉面具從朝淵手中跌落,在破敗污穢的地面上摔成數瓣。
狐貍臉徹底裂開了。
朝淵垂著肩,低著頭。
破廟里寂靜寥落,只余下鋪天蓋地的雨聲。
蕭寶鏡聲音輕顫:“朝……朝淵?”
玄衣金簪的青年,緩緩地抬起頭。
他抬手,慵懶地抹去臉上的血淚,卻將那張臉抹成更加鮮血淋漓的可怖樣子。
他舔了舔指尖的鮮血,慢慢沖蕭寶鏡彎起猩紅貪婪的狐貍眼:“小公主,我好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