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時候,白齊宏帶人在周圍找了找,他們運氣很不錯,找到了一個挺大的廢棄院落,算上主屋廂房還有柴房等等,總共有差不多七八間。
于是他便留了一間最寬敞的主屋給陸卿等人,其余所有人隨意選擇休息的地方。
其實原本這些工匠們都不是對吃住挑剔的人,干活兒累了,甚至不需要什么鋪蓋,就隨便找個路邊平攤的地方,躺下就能睡一覺。
只是眼下連日陰雨,到處都是泥濘積水,人無論如何不能睡在雨水里頭。
現在有了那個破敗的廢棄院落,他們將幾處漏水的屋頂簡單修繕了一下,雖然人多,但是一人不過就需要個躺得下的位子就足夠了,擠一擠怎么都睡得下。
住的問題不存在了,接下來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吃。
他們身處的這一帶,因為已經發生了內澇,百姓家里的存糧基本上也都湊起來拿給出來幫忙挖渠排水的工匠們當口糧了,再多也拿不出。
所以到了晚上開飯的時候,祝余看著鍋里面稀溜溜的面湯糊糊,終于明白為什么白天那個面如菜色的漢子會干著活兒忽然暈倒,為什么周圍的人又對此見怪不怪。
每天干著那么重的體力活兒,卻連喝稀糊糊都不能管飽了喝,就算是天兵天將來了也未必能頂得住!
祝余覺得于心不忍,想到他們隨身還帶來了一些干糧,但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他們帶的干糧,五個人省著點吃能頂好幾天,可是若拿出來分給在場所有人,每個人能拿到手的胡餅只怕是連指甲蓋大小都不一定有。
不但沒有辦法從根源上解決工匠們吃不飽的問題,還把他們接下來趕路的口糧都耗盡了。
“已經沒有辦法籌集到更多的口糧了嗎?”祝余雖然也肚子空空,但看到那些辛苦忙碌了一天,已經瘦得臉頰凹陷的工匠,也不忍心再從鍋里分走一碗糊糊,推說不餓,轉而到一旁去詢問白齊宏。
白齊宏手里端著半碗稀糊糊,聽到祝余的詢問,他也只有嘆氣的份:“此次修筑水渠,朝廷給撥的銀兩倒是不缺,可化州地界已經沒有余糧,離州那邊原本糧食就不算高產,能買過來的,也買得七七八八。
再遠有些,到曲州、良州之類地方,路途遙遠,這中間很多地方的路都叫水給淹了,從那邊調糧過來,且不說耗時太久,就是這一路上被雨這么淋著,送到這里后恐怕也已經霉爛,無法食用,于事無補。
照現在這個吃法兒,也至多能能再撐個大半個月而已。”
祝余憂心忡忡地看了看不遠處大鍋里面的糊糊。
白齊宏說照這么個吃法兒能支撐大半個月,她并不懷疑。
可是這些工匠若是一直都只能靠喝糊糊果腹,只怕他們的身體都未必撐得到糊糊被喝完的那一天。
她思索片刻,轉身回去找陸卿。
陸卿正在主屋里,對著白齊宏拿給他的化州輿圖不知道琢磨著什么。
聽到有人進來,抬頭看向門口,見是祝余,他眉頭松了松,招招手:“我正想叫符箓去尋你,你就自己來了,莫非是我們當真這么心有靈犀?”
“王爺打算何時出發?”祝余徑直在桌旁坐下,開門見山,問得直截了當。
“去哪兒?”陸卿一臉疑惑地反問。
“方才還說心有靈犀,這么一會兒就明知故問了么?”祝余瞪他。
陸卿笑了出來,伸手在那輿圖上一個地方點了點:“雨天泥濘,不宜走夜路,明日天亮再走,到這里不過一日半的路程。”
祝余點點頭:“方才白侍郎告訴我,他們的糧食就算是熬成稀糊糊,也至多能撐半個月出頭。”
“那這就要看夫人的本事了。”陸卿意有所指。
祝余微微皺起眉頭,認認真真盤算了一下:“五日之內,不成功,便成仁。”
祝余和陸卿溝通無障礙,原本在一旁擺弄自己瓶瓶罐罐的嚴道心聽了半天,這會兒卻坐不住了,把東西隨便往箱籠里一塞,湊到桌邊來。
“你們兩個,打得什么啞謎?”他皺著眉頭,看看陸卿,又看看祝余,“說起話來云里霧里,聽得人一頭霧水!
咱們明日天亮要去哪里啊?”
“白侍郎不是說了么,不能為了解決化州的水患,就放任洪水淹了朔國百姓的農田。”祝余對他說,“我們自然是去朔國,叫我父親派人到黑石山另外一側,破山,挖渠,做好引水的準備。”
“那這和這邊的糧食還夠吃多久有什么關系?”嚴道心還是沒明白。
“王爺心善,幫化州百姓解決水患,實現白侍郎修渠造福百姓的大志之余,順便也能幫朔國解決了一直以來耕種缺水、農田荒歉的問題。
朔國百姓總不能白白受益,作為回報,若是能籌集一些糧食賣給修渠的工匠當做口糧,那便是兩全其美了。”祝余回答。
嚴道心恍然大悟,徹底明白了他們這一行的意圖。
他忍不住古怪地打量了祝余和陸卿一番,搖搖頭,撇撇嘴,起身一邊走開,一邊感嘆:“奇了怪了……兩個說起話來云山霧罩的人湊到一起,偏偏還能明白對方想說的是什么!”
祝余朝門口看了一眼,看見了符箓的背影,知道有他守在外面,再加上下雨,這會兒應該是個方便說話的好時候。
“圣上不許白齊宏把水渠修到錦朔邊界,在羯國那邊,應該也有類似舉措吧?”她把白天的時候就憋在心里的疑惑問了出來。
陸卿點點頭,并不意外祝余會詢問自己這個。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違逆他的意思,鉆著空子讓白齊宏把水渠修到朔國去?”祝余自然知道這一次的計劃若是行得通,對于朔國百姓而言,絕對是天大的福祉,只是這很顯然與錦帝的意圖是相左的。
陸卿一直以來的處境,都可以說是在夾縫當中求生存,一邊是錦帝難以捉摸的心思,一邊是鄢國公一派不加掩飾的排擠和敵意,現在還要加上那不知道什么來頭的神秘勢力的算計。
所以他之前一直都是不動聲色,考量周全,不露任何破綻,以免一不小心便被人捉了錯處,所有謀劃毀于一旦。
正因為如此,在意識到他的意圖之后,祝余忍不住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