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江河,有波濤洶涌,樓船畫舫無數,目送這一場風雪的飄零而落。
“哈哈,天象大變,風雪橫生,該不會風雪劍仙又臨世了吧。”
樓船,有貴少調侃笑著。
“不過尋常之雪罷了。”
附近有宗師,不以為意。
風雪劍仙,哪次出手,不是風雪浩大,惶惶如天威臨世,如絕世劍仙,人間神祇,豈會這般飄零弱小。
只是,這風,這雪,真的是蘇辰。
江河上,蘇辰著玄衣,墨發揚,與天地相融,走得很慢,一步一個腳印。
就這樣。
他來到了這一座寶船上。
勢第二境,相融。
的確很強。
但,卻瞞不住黑淵長老會。
原本屬于槽幫的小島寶船,現在,早已成了水上行走的黑淵總部。
有一人,枯槁白發,眼窩深陷,長著一根赤色獨角,眸子是猩紅的,他在寶島之前,等候著到來的蘇辰。
他,同樣與天地相融。
只是。
融的是十萬里怒江波濤。
他很強。
不是仙。
黑淵長老會,都不是仙。
他是一尊先天。
“風雪劍仙?”
獨角老人歪頭,疑惑看著蘇辰,似在確認什么。
“對。”
蘇辰點頭。
在他眼中,有濃烈情感復蘇,只是下一瞬,就消失無影蹤,恢復冷漠如冰。
就這樣,周而復往。
他怕,如果不這樣,他會像斬桀帝時那般,為了宗師之路,毫不猶豫做出一次利弊之選。
長生之種,在吞噬他的情感。
但他不想這樣。
他,不想舍棄,記憶里那個孩童。
“你可知,吾等黑淵,傾巢而出,在尋你?做老祖大人魂降的載體?”
獨角老人,在問。
他如和善老者。
只是。
他出手并不和善。
江河洶涌,四面有巨浪,倒卷而起,有百丈高,于頂匯聚,久久不散,如同牢籠,將二人鎖在此地。
“知。”
蘇辰在答。
“你可知,吾飲赤蛟血,為大虞初年就縱橫的人,吾為先天,而汝雖強,但也只是在亞先天中稱雄。”
獨角老人還在說。
“現在知道了。”
蘇辰抬眸,體內有意氣迸發。
他不懼此人。
懼的只有自己。
他是個沒有感情,學著有感情的長生怪物,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在這強烈情感,耗盡前,他必須將那人救出。
“你是為他而來?”
獨角老人,有些錯愕,看向寶島樓船某地,他露出不屑嗤笑。
“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
“他快死了,你才想起,你這風雪劍仙還有一尊弟弟在我們手里?”
對蘇辰來意,獨角老人,這尊先天根本不信。
他在想。
或許。
這尊風雪劍仙,也知曉老祖的強大!
一旦降臨。
仙臨,將再與其余人,沒有任何關系,故而才來阻止。
“風雪劍仙,不過如此。”
獨角老人,在冷笑。
對此。
蘇辰沉默,沒有反駁,只是在問。
“他,在哪?”
獨角老人,微微側身,在他身后,水浪牢籠,破出了一個缺口,淡淡道。
“就在寶島之底,怒江河水之中浸泡,到底是絕巔,沒這么容易死的!”
“你留下。”
“以你一死,換老祖魂降!”
“吾可做主,放他生路。”
獨角老人,模樣孤高,不將蘇辰放在眼里。
對方,名聲雖大,橫壓此方時代,為第一修行,但也只是新時代,修行不過三十余年罷了。
他,縱橫大虞,為先天。
僅此就夠了。
“何須這般麻煩。”
蘇辰在笑。
這一刻,他羸弱身軀之上,有可怖氣血沖天,有狂暴精氣屹立。
何為大一品,外聯天地,打破圓滿,精氣狼煙,封天鎖地,可橫壓一地,封鎖一城!
“找死!”
“小小亞先天,也妄圖打破吾的水牢?”
獨角老人氣笑了。
他也在笑。
只是,笑的這小輩蘇辰,不知所謂,不知死活,不知曉先天的強大。
“鎮!”
他反手下壓。
剎那。
江河水位都在下降,巨狼狂漲,拔高五百丈,封天鎖地,不斷收縮,想要絞殺其內這一股橫沖直撞的精氣狼煙。
“螢火之光,也敢于皓月……”
獨角老人,話夏然而止。
轟!
水浪萬千,轟然炸碎。
囚籠破了!
“承讓!”
蘇辰拱手,移步,就要踏進江河之底。
“不對。”
“你小子不是宗師!”
“宗師修得不是肉身,修的是開人竅,破地鎖,聚天關,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先天?也不對。”
“吾不見汝開了天門!”
獨角老人,凝視蘇辰,直呼邪門。
莫名的。
他有種感覺。
眼前這一尊名聲偌大的風雪劍仙,就真如天機閣譜的武榜一樣,只是一品,在地榜行列,還在修行肉身凡胎。
但,這怎么可能。
對方可是能一劍讓亞先天避退的風雪劍仙。
如何能是螻蟻般的小小一品。
“站住!”
“將性命留下。”
獨角傲人攔路而來。
轟!
他衣袍破碎,眸子猩紅,剎那迎風就漲,化作可怖赤蛟妖魔,九百丈身軀,于江河當中,翻江倒海。
他動真格的了。
如今。
妖魔狀態,才解放出他全部的戰力,比擬先天。
“何苦……”
蘇辰止步,在低語。
在他眼中。
對方,壽火飄搖,如風中殘火,哪怕有某種術在他身上施加,但化身大妖魔,仍在劇烈消耗。
這是所有古棺中復蘇的大虞生命的通病,無論先天后天的修行宗師,還是古仙,都是如此。
壽,極珍貴,終有延壽極限。
一旦激斗。
無法速絕,必被耗死。
不過。
好在山河一統不過七八年,新一代的宗師,亦不過第三境,及身如龍。
還沒聽說過,有誰被耗死過。
“跟我打。”
“你有多少壽!”
蘇辰在笑。
這是嘲笑。
“放肆!”
“吾為先天!”
“就讓汝,好好見識一番,吾這先天的威能!”
赤蛟怒了。
轟!
怒江翻滾,萬千之水,在他翻騰中,化作一滴重水,然后越來越多,化作淋漓劍雨,鋪天蓋地。
這每一滴重水劍雨,都能斬了一尊己身如龍!十滴,可斬亞先天。
眼前,淋漓劍雨,成千上萬,抽空了半數江河水。
那一條橫穿周梁,貫穿天地十萬里的錦江怒河,一時間,都無法將降低的水位補齊。
“這,就是你的劍?”
蘇辰在笑。
大笑!
亦是嘲笑。
“讓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劍!”
蘇辰正色。
淋漓劍雨之下,他笑顏淡去。
洗塵劍已碎。
他手中無劍,但他胸中這一口意氣,可抵人間千萬劍!
無劍!
亦是劍!
沒有劍能承載他胸中的這一口意氣,這一口意氣,本就是無鋒芒,卻最鋒銳的劍!
這才是真正的斬月!
一口意氣,斬天上之月。
“可笑。”
“吾修劍時,汝還是塵埃!”
“敢在吾這劍道先賢面前班門弄斧?”
赤蛟在笑,他亦在嘲弄,冷嘲看著這有些古怪,卻不知死活的凡人。
他這一式封天劍雨,有八百年的造詣!
對方滿打滿算,娘胎里修煉,也不過修劍四十年。
拿什么擋他這一式先天劍招,凌駕于宗師三境之路上的封天劍雨!
“吾有一劍,請君觀之。”
蘇辰在敘說。
只是。
隨著蘇辰的敘說,這漫天而來,成千上萬的重水之劍,停滯了。
劍意在迸發。
重水在顫抖。
這一式封天劍雨潰散。
只因那一口意氣的迸發!
轟!
這一口意氣之劍,毫無鋒芒,沒有劍氣承載,自蘇辰身體而出,可卻如同天下間最無雙的鋒芒之劍。
斬天與地!
斬山河湖海!
亦能斬盡天下生靈!
它,鋒銳無雙!
胸中意氣,無形,但卻是人間最鋒銳的劍!
“這……”
九百丈的赤蛟,瞳孔緊縮,在顫抖,在恐懼,靈魂都在戰栗。
它翻江倒海。
只是這一次并非再出手,而是在逃,逃進江河湖底的深處,逃進千里外的十萬里錦河怒江當中。
原來,一口胸中意氣,亦可為劍,還如此之可怖,鋒銳無雙。
明明只是意,可卻凌駕于所有勢之上。
它逃了。
不敢戰!
只因,眼前這修行不過三十余年的風雪劍仙,真的有先天水準,可以硬生生將它耗死在這里。
仙臨在即。
人間修行,亦有無上機緣。
它,不愿死在這里。
“逃了?”
“黑淵長老會,也沒有多強嘛。”
蘇辰目送赤蛟遠去。
他還有第三劍。
雖只是雛形,雖無法掌控,雖殺敵也殺己,但如要祭出,送走這一頭妖魔老人,足以。
這是一門仙之劍術!
或許。
平平無奇。
或許。
雛形,就比擬十絕仙術了。
此劍,為此處人間,第十一絕,獨屬于蘇辰的十絕仙術!
這一戰來得快,去的也快,弄出了驚天動地的可怖波動,毀去江河島嶼,兩岸山臨無數。
可卻平靜異常。
沒有天下矚目,也沒有四方震動,就連三十里外,江河水面上的無數樓船畫舫,都沒有受到半分印象,仍在載歌載舞,紙醉金迷。
這就是先天大境的交鋒!
勢第二境,相融的交鋒!
哪怕近在咫尺,就在身旁發生,尋常修行,哪怕宗師,不入相融境,不成先天大境,亦無法感知一分一毫。
如遭受波及而死,那也就死了。
先天。
人間修行的頂點。
真正的登頂。
仙路登頂之下,先天,可反手屠仙!
這就是先天大境!
哪怕是寶島樓船里,諸位黑淵長老會的強者,也還不知曉,這一尊獨角老人出手了一次,此時已敗退而逃了。
這一戰,驚天動地,卻又平平無奇,無人在注視。
啪.啪.啪!
有鼓掌聲響起。
“妙!”
“吾曾觀看天下萬劍,哪怕以武登仙,極致妖孽,那一尊大虞劍仙,亦曾看過他一生千百之劍。”
“可惜,他二十,叩天門,成就先天,發現前方無路,就以武轉仙,登頂仙道了。”
“天下萬劍,唯有此劍,在我看來,最為驚才艷艷,已入通神之境,可為先天劍道頂點。”
有贊嘆聲傳來。
“誰?!”
竟踏進他風雪之地,未曾被他感知到。
蘇辰側目望去。
只見有一人,哪怕站在他的面前,亦無法看清楚面容,他嘴角含笑,腳下踩著一支蘆葦。
今夜無風。
亦無力量在吹動。
可,此人腳踏蘆葦,就這樣如孤舟,朝他而來。
這亦是一尊先天大境。
只是先天大境,亦有天差地別。
此人。
堪稱蘇辰所見過的最強先天。
遠非,獨角老人,可以碰瓷的。
兩者之差。
或許,就如五品與先天之間的差距。
“吾無惡意。”
“真正頂峰者,都在潛伏,仙臨前,不會插手人間哪怕半次,汝大可放心。”
這人腳踏蘆葦,在負手,在笑。
浪濤失聲。
天地靜默。
風與雪,亦在停滯。
只因,他來了。
“吾此來,只是擔心你自大,特來點醒你,莫要小窺先天大境。”
“先天大境,就只有一境分。”
“可有螻蟻者,如這赤蛟半妖魔,沾沾自喜,食得一口先天氣,就洋洋自得,自詡先天。”
“有強大者,向天奪命,誕生越來越多的先天氣,打破壽元極限,仙亦能反手屠之。”
“還有登頂者,磨劍霍霍,欲要在仙臨大世,一斬仙路第十重,以證先天大境之強,凌駕于所謂通天仙路之上,為人間修行路,爭一口氣!”
“吾喜歡你這一劍。”
“意氣!”
“甚妙!哈哈哈!”
他在笑,笑的極其開懷,似乎很歡喜,在這后世時代,還有人能執劍,胸中有如此意氣。
一口意氣,欲天爭鋒!
雖狂!
但卻能做到。
話落盡。
恍惚之間。
人就已無影無蹤。
浪濤再起。
浪聲濤濤。
天地間,蟲鳴鳥叫,呼呼之風,聲音響起。
風雪,又在飄零而落。
仿若,方才一瞬,蘆葦,人,還有笑聲,不過他的幻夢一場。
此人,好強!
或許。
他就是他口中,先天大境登頂者,磨劍霍霍,欲要在仙臨時,一斬仙路第十重的存在。
為何?
爭一口氣。
皇城,有先天,還有相融境者嗎?
有!
算上古仙,不少。
但,這一戰,毫無外人插手。
蘇辰遠眺。
皇城外。
有座青山,有先天,有古仙,還有不少的亞先天,他們齊聚于此,神色并不好看。
有人執劍畫了一個圈,將他們圈住。
畫地為牢。
硬是讓這些人間巨擘,不敢踏出圈外半步,只為欣賞這傳聞中這意氣一劍的風采。
也送這年輕后輩一場念頭通達。
看著江河之底,那一道不知束縛多久的河底身影,蘇辰沉默了。
他躊躇著,不敢上前。
這一份感情,他好陌生,也好熟悉。
良久。
在沉默中。
蘇辰踏進了江河之底。
暗流洶涌,浪濤萬千,可卻不敢沾染他衣袍半分,江河在懼怕他,魚流在遠離他。
江河之底,有千萬河魚炸碎。
鮮血彌漫江河。
引來樓船無數修行者的側目。
原因,只是蘇辰看著有游魚,在啃食浪濤之底,那一尊年輕人的血肉。
一片沉默。
蘇辰看著這跟他有七分相似,三成神似,俊美清秀的容顏,還有那空蕩蕩的眼眶……
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敘說。
三十年了。
他忘記他三十年了。
有情感在迸發。
然后。
一瞬就被長生樹須吞噬。
好空蕩!
憤怒!
痛苦!
……
復雜情緒,最終化作了不知所措!
“阿寒……”
蘇辰想隨著少年記憶時,呼喚幼童的名字,可張了張嘴,卻無一句話吐出。
“是你嗎?”
“怪物。”
“我要親手殺了你,把……我哥哥還回來。”
他在敘說。
只是。
他死了。
見到一生最放不下的人,本就臨死的他,胸中最后一口氣,也散盡了。
“我該悲傷嗎?”
蘇辰想要悲傷,可他的心是空的。
曾經這里裝著張貴、許寒……
后來。
有了一只小青雀。
還有。
悲苦的萬民。
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漸漸地都不剩下了……
“我是什么……”
蘇辰感覺,他越來越像是個名為長生的怪物了。
他伸出手,拂去蘇寒空洞的雙眸。
可閉不上。
樹須涌動,注入了蘇寒的身體。
剎那。
蘇辰化作了蘇寒模樣,還有一根蘇寒的發絲融化,融魂追憶在發動。
有記憶涌現。
……
大雨。
山路前。
幼童在枯樹下哭泣,看著那遠赴皇城的隊伍。
此后。
他,就一直在等一場大雨。
“如果,大雨了,哥哥是不是就會回來接我……”
……
這一瞬。
蘇辰沉默了。
他在湖底枯坐,與天地相融,看著寶船上,有黑淵的人下來,尋找蘇寒。
咫尺之間,也沒有發現。
黑淵的人,來了又走。
蘇辰一直在枯坐。
他翻閱著蘇寒的記憶,看著他這一生所遭受的苦楚。
心口。
不再空蕩。
有一種情緒在迸發。
湖水濕咸。
“這就是悲傷嗎?”
“感覺上一次悲傷好遙遠。”
蘇辰,感覺心好痛。
痛到近乎無法呼吸。
玄龍十年。
大雪。
冰封皇城外江河。
也在這一年。
有一股精氣狼煙,沖天而起,拔高千百丈,震蕩九霄,倒卷霞云十萬里。
這一日,山河震蕩,噴薄了七年的山河氣運,在皇城匯聚了七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吸扯去了大半。
“是誰?!”
等候仙臨的人間巨擘,皆是狂怒。
這一日,整個人間,數十萬里山河天地,無論人族疆域,還是無盡之海,亦或者妖魔山脈,都有連綿之雪,飄零而落。
“黎民蒼生,在你眼里是什么……”
在周,在梁,權利巔峰,各有一道人影屹立,遠遠注視。
蒼天億萬民,過去,現在,乃至未來,都在注視著他的選擇。
“汝,要舍棄吾等了嗎!”
有嘶吼傳出。
還有魔影滔滔,讓這天地昏沉,日月倒懸,但卻怎么也抹不去這無邊無際的連綿之雪。
蘇辰,背著尸體,走出了江河之底。
他,大一品圓滿了。
且。
第二難的一品儀式,無我道,達成了。
轟!
一品儀式,天地勢,山海悟,無我道,齊齊發力,想要送蘇辰踏進宗師。
極道宗師,門檻轟然炸裂。
蘇辰可隨時入,成為此處人間,第一尊極道宗師。
一旦踏進極道宗師,便有一百零八人竅齊開,七十二地鎖全碎,還有三十六天關洞開。
直接將蘇辰送到那一座天門之前。
極道宗師,只有兩境。
極道小宗師,對標后天大境!極道大宗師,對標先天大境!
一旦踏進極道。
蘇辰,可弒仙,屠先天,如掌中玩物。
但,他沒有。
“阿寒。”
“你沒等來的那一場大雨。”
“我會送來。”
“洗去人間污垢!鑄就人世太平!將不會再有將讓你我分散的饑荒……”
蘇辰,遠眺山河。
他,還有一愿,蒼生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