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歲歡臉色登時變了。
“我父母？最后遺言？”
姜歲歡當然知道師父口中的父母，指的是廣平侯夫婦。
南宮晏玄色廣袖拂過案幾，眼底浮起明滅的微光。
“你五歲觀星辨位，十二歲畫骨成讖，難道算不出白玄冥的命盤？”
“寅年卯月庚辰日，你第一次偷換白玄冥的命宮主星，向酆都為他借來陽壽。”
“師父……”
姜歲歡不想再聽這個話題。
她從不后悔為爹爹借壽，她也知道，借壽的結果可能會遭到更慘的反噬。
南宮晏的聲音穿透鈴音，像淬了冰的判官筆。
“你以為改的是他的命，卻不知天道輪回，每一筆都刻在你父母魂魄上。”
“逆天而為，本就是有違天道之事。”
“你在改命時就該猜到，飲鴆止渴，最終的下場只有一個。”
這是師徒重聚之后，南宮晏第一次主動提起三年前的話題。
即使南宮晏知道這個話題對小徒弟而言很殘酷，他仍然要心狠的揭穿這個真相。
“小五，讓我來告訴你，如果當年沒有你的插手，白家今日會是什么命運走向。”
“白玄冥會因公死在三十歲那年，痛失丈夫的白夫人也會在失去丈夫后悲傷過度，染疾而去。”
“你白家四位兄長，最終能活下來的仍然只有你四哥。”
“其他三位，要么死于戰場，要么死于同僚謀害。”
“每個人的結局都不會改變，因為這是他們生而為人要承受的命數。”
“只有這一世的使命完成，才能輪回到下一世。”
“你的出現，拖慢了他們輪回的腳步，再拖下去，恐怕不能進入輪回道。”
“所以三年前，我比你提早一步測到他們的生死，卻還是將你派往盧州解瘟疫之災。”
雖已過去三年之久，再次提起父母兄長，姜歲歡心頭仍然鈍痛。
師父所言，她心中又豈會不知。
可她就是自私貪婪，非要與天道為敵，留住至親，享受從老天爺手中強行搶來的那一點溫情。
淚水無聲滑至臉頰，姜歲歡哭著問：“師父，難道我從前所為，都是錯的？”
南宮晏用拇指擦去徒兒眼角的淚水，柔聲道：“白玄冥赴死前讓為師轉告你，此生無悔與你父女一場，若來世有緣，他還想與你共續父女情。”
姜歲歡按捺不住心底的悲傷，伏在師父膝頭失聲痛哭。
南宮晏一下下輕撫著徒兒的后背。
“小五，人活著，終要向前看，為師讓你與姜家相認，除了讓你回歸本來的命數，也有你父母臨終所托。”
“他們希望你有親人呵護，不愿看到你獨自一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姜歲歡從師父膝頭仰起淚眼。
“誰說我孤零零，我還有四哥，四哥還在京城里等著我呢。”
南宮晏無奈地嘆了一聲。
“你四哥難道還能與你在一起一輩子？你們都要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等日后你回了京城，放下心結，好好與你爹娘兄長團聚，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姜歲歡不高興地嘟起嘴巴，“可我認了姜家，就會覺得自己背叛了白家。”
“你這傻子！”
南宮晏在小徒弟頭上敲了敲。
“回姜家不是背叛，是要帶著白家的祝福，回歸到本來就屬于你的人生。”
這晚，兩師徒聊到子夜時分才結束這場冗長的談話。
回自己的院子前，姜歲歡難過的心情已經漸漸平復。
“師父，我還是覺得近日發生的事情過于戲劇化。莫名其妙的成了北齊的郡主，七天后還要在北齊成親。偏偏這所有的一切，并不在我的計劃中。”
南宮晏笑了笑。
“你戲劇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說不定未來還有更戲劇化的事情發生，總要提前學會適應才行。”
姜歲歡眉頭一聳，迫不及待地問：“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
南宮晏道：“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面對就是，只要按照為師指引你的方向走，總不會錯的。”
“時候不早，回去睡吧，未來七天，你要開始全心準備嫁人的事情了。”
七天后，肅王千歲大婚的消息幾乎傳遍了整個盛都城。
八十一對龍鼓震碎破曉時分，盛都皇城七十二坊同時升起描金朱雀燈。
“吉時到！”
禮部尚書渾厚的唱禮聲撞開晨霧，百余名紅衣侍者齊吹紫檀描金嗩吶。
鳳西爵以北齊肅王的身份，身著玄色親王蟒袍策馬而來，金線繡就的四爪蟠龍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他腰間玉帶嵌著鴿血寶石，每踏過十丈便有禮官拋灑金箔，碎金落在雪白汗血寶馬鬃毛間，恍如天神踏星而至。
姜歲歡頭戴七鳳銜珠冠，身著宮中繡娘數夜趕工的正紅嫁衣，裙擺金線暗紋隨著蓮步輕移，顯出百子千孫的吉慶圖。
看到這樣的姜歲歡，鳳西爵眼中難掩炙熱。
他心儀的姑娘，從今日起，便正式成為了他的妻子。
姜歲歡扶著南宮晏的手踏過門楣，陪嫁隊伍里突然響起一片驚嘆。
嫁妝首抬竟是御賜的鎏金紫檀木百子柜，柜門開合間可見嬰孩拳頭大的東珠滿當當堆成小山。
姜歲歡看向南宮晏，南宮晏笑著道：“小五今日便要出嫁，這些嫁妝，都是為師為你精心準備。嫁妝象征著新娘子的體面，師父要你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嫁入肅王府。”
姜歲歡感動于師父對自己的無私付出。
那一抬抬耀眼奪目的嫁妝，讓她真切感受到了師父對她的疼惜與憐愛。
就連她穿的這身嫁服，都是師父早在一年前就讓繡娘為她繡好的。
師父待她，真是好到讓人無處挑剔。
“請王妃上轎！”
八十一抬纏枝牡丹轎堪堪落地，轎簾是用西域貢品火浣紗制成，遇光流轉如晚霞。
鳳西爵親自執韁引轎，馬鞭梢頭紅綢系著御賜的螭虎玉玨。
每過街巷拐角，便有禮部小吏將喜錢拋向人群。
稚童們捧著沉甸甸的喜錢歡叫，給今日這場大婚添了更多的喜慶。
喜轎行至太和殿前，景圣帝身邊大太監突然展開明黃圣旨，尖細嗓音穿透云霄。
“上賜肅王妃九翟金冠一頂，東海珊瑚樹兩株，著即加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