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錦衣衛指揮使李若璉的聲音顯得很是急促:“陛下,通州急報,其北城永通巷一帶發現痘疫,已有數十人發熱、出疹,癥狀兇險。”
“當地藥局診斷是天花!通州知州已下令封鎖永通巷及周邊街坊,然……然疫情恐已擴散!”
“天花?!”
聽到這兩個字,朱由檢的臉色驟變,倒吸一口涼氣。
車廂內的溫體仁更是手一抖,險些將茶盞摔落,面色瞬間變得煞白。
天花,在這個時代,幾乎是死亡的代名詞!
此疫酷烈,傳染極速,一旦爆發,往往十不存三四!
患者高燒不退,遍體膿瘡,痊愈者亦會留下滿身瘢痕,甚者失明。
更可怕的是,這玩意兒人人平等,無論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在它面前皆如草芥。
世宗的莊敬太子便是曾染天花而死。
大明二百余載,記載于史冊的大疫不下數十次,其中天花肆虐便占其三成,每一次都是闔門而殪,覆族而喪,十室九空,慘不忍睹!
朱由檢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關于天花的可怕記載,心頭如同被壓上了一塊巨石。
通州!那可是漕運的重要節點,商賈云集,每日往來京城與通州之間的車馬、人流數以萬計!若疫情控制不住……
他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掀開車簾,目光銳利如刀,直視李若璉:“消息確鑿?何時發現?目前通州情況如何?”
李若璉心中一凜,頭垂得更低,語速也不由加快了幾分:“回陛下,消息確鑿無誤,京里的太醫院這個時候想必也已經接到了消息。”
“通州知州李一爵反應尚算迅速,已封鎖相關街巷,但……但恐慌已起,城內米價飛漲,已有百姓試圖外逃。”
“混賬!”
朱由檢怒斥一聲,不知是罵疫情還是罵那試圖外逃的百姓。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意,開口吩咐道:“傳朕旨意,命警察部立即對京城及通州實行戒嚴!”
“京城九門封閉,許進不許出!所有通往通州的官道、小路,設卡攔截,無警察部和廠衛勘發的路引,任何人等不得通行!”
“命太醫院院使傅懋光、皇家醫學院院正陸家明,即刻召集所有精通瘟病防疫之太醫、院士,攜帶所有可用之藥械,匯同警察部、錦衣衛,立即對京城內外進行全面消殺!”
“尤其是各城門、市集、水井、官衙等人員聚集之處,給朕用石灰、烈酒,狠狠地灑!”
“命順天府及警察部,曉諭全城百姓,近期嚴禁聚集,無事不得外出,凡有發熱、疹痘跡象者,需立即上報坊正,隱匿不報者,重懲!”
頓了頓,朱由檢又繼續道:“再令,皇家醫學院與太醫院,立即抽調精干力量,組成防疫醫隊,火速進駐通州!”
“于通州城外擇一通風、遠離水源之地,設立隔離病坊,將所有已感染及疑似感染者,全部移入病坊隔離診治!”
“所需藥材、米糧,由朝廷統一調撥!”
“告訴吳又可,朕準他臨機專斷之權,通州上下,凡防疫之事,皆需配合!”
李若璉忙是躬身應道:“臣遵旨!”
待李若璉打馬飛奔而去之后,溫體仁忽然開口道:“陛下,天花之疫,非同小可,兇險異常。”
“通州距京城不過四十里,每日往來者眾,京城……恐難幸免。”
“陛下乃萬金之軀,身系江山社稷,豈可立于危墻之下?”
“臣……臣請陛下以龍體為重,以社稷為重,巡幸遼東之議,正當其時!”
“遼東新定,陛下正可借巡視之機,遠離疫區,待京城疫情平息,再行回鑾不遲。”
溫體仁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中心意思只有一個,那就是請皇帝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朱由檢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隨后面色和善道:“首輔之心,朕甚慰之。”
“然,朕乃天子,豈有子民受難,朕卻望風而逃的道理?”
“若朕今日因一天花便棄京城百萬軍民于不顧,他日有何顏面立于皇極殿上,有何資格統領這萬里江山?”
“京城是朕的京城,百姓是朕的子民!疫病雖兇,朕與軍民共抗之!”
“傳旨,儀仗以最快速度返回京城,朕要坐鎮中樞,親自督戰,打贏這場防疫之戰!”
皇帝拒絕了自己的建言,但溫體仁卻是長長的松了口氣:“陛下圣明!”
朱由檢不再理會他,轉頭對王承恩吩咐道:“王大伴,傳朕口諭,即刻宣太醫院院使傅懋光、皇家醫學院院正兼祭酒陸家明、皇家醫學院院士吳又可三人,火速至乾清宮見駕,朕想知道,他們到底有何良策應對此疫!”
“是!”
御輦以及龐大的儀仗隊伍,不再如之前那般緩慢行進,而是加快了速度,沿著官道,向著京城方向疾行而去。
……
乾清宮內,燈火通明。
朱由檢已換回了常服,坐在御案之后,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下方,傅懋光、陸家明、吳又可,以及內閣、軍機處諸臣,盡皆躬身肅立。
朱由檢擺了擺手,對諸臣道:“都坐吧。”
待諸臣坐定后,朱由檢的目光落在了吳又可的身上:“吳又可,你精研疫病之道,于天花一癥,可有良策?眼下通州疫情,又當如何處置?你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吳又可深吸一口氣,躬身道:“陛下,臣以為天花乃病蟲自口鼻而入,伏于膜原,其性暴戾,傳染極速。”
“依臣以往經驗及醫書記載,處置之法,首重‘隔’與‘消’。”
“其一,需將病患盡數遷出,另設病坊安置,與常人隔絕。”
“病坊內一應物件,皆需專用,廢棄物或焚毀或深埋。”
“照料之人,需以厚布蒙面,身著罩衣,事后以醋、石灰水濯手沐浴。”
“其二,疫區及可能被污染之處,需大量潑灑石灰水,或以蒼術、艾葉等藥煙熏燎,以祛除戾氣。
“病患衣物、用具,可沸水煮燙,或置于烈日下暴曬。
“死者遺體需以生石灰覆蓋,深埋六尺以下,嚴禁停靈、祭奠,以防戾氣擴散。”
“其三,可依據病情,辨證施治,施以藥物治療。”
吳又可的陳述條理清晰,結合了如今已有的防疫手段,可謂是這個時代,應對天花最為專業和系統的方案了。
傅懋光和陸家明在一旁微微頷首,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