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厚聽完畢自嚴和盧九德的話，臉色稍緩，但依舊堅持道：“陛下，畢侍郎、盧公公所言，確為老臣所未慮及之深?！?/p>
“然監(jiān)管之說，言之易，行之難，戶部人手有限，如何能有效監(jiān)管散布各地之民間銀行？”
“其賬目真?zhèn)?，如何辨識？其資本虛實，如何查證？此皆非易事?！?/p>
“何況，我朝律例，對此并無明文規(guī)定，一旦準許，是否需要重新修訂大明律？之后又由誰執(zhí)法？皆是難題?！?/p>
“老臣恐畫虎不成反類犬，未得其利，先受其害?！?/p>
爭論的焦點，從該不該允許轉(zhuǎn)向了能不能管好。
郭允厚的擔憂非?，F(xiàn)實，以大明如今的行政效率和官僚體系，要對新興的、分散的金融實體進行有效監(jiān)管，難度極大。
朱由檢靜靜聽著三人的陳述，腦海中思緒飛轉(zhuǎn)。
他雖然來自后世，但對具體的金融知識并沒有深入的了解。
當然，銀行的作用、金融風險的可怕以及監(jiān)管的必要性，這些基本概念，他還是知道的。
目光看向為首的溫體仁，朱由檢開口問道：“首輔，你是什么意見？”
溫體仁悄摸的看了眼朱由檢，并未看出什么來，心念急轉(zhuǎn)下，恭敬答道：“陛下，臣于錢法一道，實不如郭部堂、畢侍郎精通?！?/p>
“然方才聽諸位大人剖析，臣以為，徐文通所請，雖有一定風險，然亦蘊含機遇?！?/p>
“若能如畢侍郎所言，立下嚴格規(guī)矩，加強監(jiān)管，或可嘗試。”
“畢竟，堵不如疏，民間資本若引導得法，亦可成為國用之補充?！?/p>
“只是這試行之初，范圍、規(guī)模必須嚴格控制，以便觀察效果，及時調(diào)整政令?！?/p>
溫體仁這番話，圓滑地很，既肯定了徐文通所請，又強調(diào)了風險控制和循序漸進，可謂面面俱到，誰也不得罪。
朱由檢微微頷首，對自己這位首輔的機變很是滿意。
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半晌，朱由檢重新看向幾人，面色嚴肅道：“首輔所言，果是老成持重，朕看可準許徐文通等人，試行組建私營銀行?！?/p>
此言一出，郭允厚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但并未再出言反對。
朱由檢繼續(xù)說道：“然，絕非放任不管，需依畢卿、盧九德所議，定下嚴格規(guī)制，由戶部總責監(jiān)管。具體如下。”
“第一，試行范圍，初期，只準在浙江一省之內(nèi)試行，其他地方，暫不準許?！?/p>
“第二，資本門檻，徐文通等人欲開設(shè)私營銀行，其初始本金，折合白銀不得低于五十萬兩！”
“且需驗明正身，確保來源清白，開業(yè)之前，需將其中十萬兩，作為備兌保證金，存入當?shù)卮竺縻y行分號，專項存儲，非經(jīng)戶部核準，不得動用，此保證金，專為應(yīng)對突發(fā)擠兌，以安存戶之心?！?/p>
“第三，吸儲額度，私營銀行可向民間吸儲，但總額，不得超過其存入大明銀行之保證金數(shù)額的三倍！違者，抄家沒產(chǎn)！”
“第四，賬目核查，私營銀行須采用戶部規(guī)定之記賬格式，賬目必須清晰、完整。”
“每半年需將總賬、分類賬副本報送大明銀行總行備查，戶部及大明銀行有權(quán)隨時派員，持朕手令，進行突擊稽查其銀庫、賬目，若發(fā)現(xiàn)賬實不符、做假賬、隱匿資本等情，立時查封，嚴懲不貸！”
“第五，經(jīng)營限制，對其放貸業(yè)務(wù)，亦需有所約束，單筆放貸超過一萬兩者，需報當?shù)毓俑ぃ坏孟蛟诼毠賳T及其直系親屬發(fā)放貸款，以防利益輸送。”
朱由檢說完第五條，溫體仁的眼底瞬間閃過一道惶恐之色。
當初，徐文通可是答應(yīng)，若是自己促成此事，他會拿出一部分款項，來幫助溫家在交趾的生意，陛下這么說，莫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些什么吧？
就在溫體仁惴惴不安的同時，朱由檢接著說到：“第六，若私營銀行經(jīng)營不善，資不抵債，宣告關(guān)門停業(yè)，則其剩余資產(chǎn)，須優(yōu)先償付小額存戶，其次再償付大額存戶及其他債主，朝廷不為其虧空兜底！此條，需明文告知所有存戶，令其知曉風險，自慎選擇。”
朱由檢這番話說完后，暖閣內(nèi)的幾人，盡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唯有溫體仁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等將這些都消化完后，畢自嚴起身拱手道：“陛下英明，若此六條能夠嚴格踐行下去的話，倒是可以最大程度減少私營銀行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
郭允厚臉上的憂慮之色減退了不少。
皇帝考慮得如此周詳，大大降低了其可能帶來的社會風險，但朝廷還是得先做好一些準備，腦海中整理一番思路， 郭允厚起身道：“陛下所定諸條，實為穩(wěn)妥試行之基石?！?/p>
“然，臣以為，戶部當會同大明銀行、刑部、大理寺等諸司，細化章程，擬定相關(guān)律法，以備將來有法可依?！?/p>
朱由檢聞言，出言贊賞道：“郭卿所言極是，但朕以為，不只是銀行和錢法，我大明如今的方方面面，皆是日新月異，相關(guān)的律法也是時候進行修改和補充了?！?/p>
說到這里，朱由檢轉(zhuǎn)頭看向溫體仁道：“此事朕看就由首輔牽頭，會同諸部，對大明律進行全面修定。”
溫體仁聽后，忙是躬身應(yīng)道：“臣遵旨。”
朱由檢壓了壓手，示意兩人坐下，然后將目光落在了盧九德的身上：“盧九德。”
“奴婢在?！?/p>
“印鈔司事關(guān)重大，關(guān)乎國朝穩(wěn)定，你可得給朕盯嚴實了，相關(guān)的物料、技藝，嚴禁外流，若是出了岔子……”
盧九德忙是跪地叩首道：“奴婢定嚴格管理印鈔司，若是出了岔子，奴婢……奴婢甘受任何罪責?！?/p>
“好！”
“此事就先這么定下。”
“首輔，你也要告訴那徐文通，朕準他所請，但他須謹守朝廷法度，若敢逾越，定嚴懲不貸！讓他好自為之。”
“臣遵旨！”
暖閣內(nèi)幾人齊齊施禮。
待幾人離開后，暖閣內(nèi)重新恢復了安靜。
朱由檢走到軟榻上躺下，閉上眼睛，用手捏著自己的額頭，腦海中將今日所議之事重新過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