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贊的這番話,讓一些原本打算沿用老法子、拼命壓榨礦工以降低成本的某些人心里打了個突,但更多有實力的商賈則是暗暗點頭。
工部的新章程他們也有所耳聞,雖然前期投入會大一些,但長遠看,安全有了保障,生產才能穩定,確實是好事。
這時,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張治中,諸位官爺,老朽吳赟,忝為京城煤炭行會行首,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坐在前排的一位身著栗色綢袍、須發半白的老者身上。
此人正是京城煤炭行會行首吳赟,家中有數座洗煤工坊,煉焦工坊、蜂窩煤工坊,專門從事煤炭生意,是這一行中最具實力的商家。
張贊作為順天府治中,自然是認識對方的,見他站出來,也是眉頭一挑,伸手示意道:“吳行首有何高見,但講無妨。”
吳赟起身,先是對上首的幾人深施一禮,然后面向眾人,朗聲道:“諸位同行,朝廷開放煤窯撲買,乃是為解京城燃眉之急,亦是給我等一條財路,此乃皇恩浩蕩。”
“然,老朽以為,有一事不得不慮,若各家煤窯一擁而上,只為爭利,肆意壓低礦工工錢,或是將來出煤后,為搶占市場,互相傾軋,壓價銷售,豈非亂了行市,最終受損的還是我等自己,甚至可能影響到京城的穩定。”
他頓了頓,見無人反對,便繼續道:“因此,老朽提議,這礦工們的工錢,須得有個行會公認的底數,不能任由窯主們隨意克扣。”
“再者,這煤炭出窯后的價格,也當時常議定,由行會協同順天府,根據成本、運輸、市情,定下一個合理的售價范圍,避免惡性競爭,如此,方能保障行業長久,亦不負朝廷所托!”
吳赟這話一出,臺下頓時像炸開了鍋。
“吳行首說得在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工錢低了,誰給你好好下井?鬧出人命官司更麻煩!”
“價格亂了,大家都沒錢賺,確實該管管!”
有人贊同,自然也就有人反對。
人群中,不只是誰忽的開口道:“哼,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想借著行會的名頭,把控工錢和售價,從中漁利?”
眾人皆是循聲望去,就連上首的魏忠賢等人,目光也都落在了人群中,一位身著錦袍的年輕人身上。
“慎言!吳赟在行內根基深厚,不可輕易得罪。”
年輕人身邊的一名伴當見狀,趕緊出言提醒道。
上首位置,魏忠賢瞇著眼睛,手指輕輕敲著扶手,沒有說話。
戶部右侍郎李從心捋著胡須,不置可否。
順天府府丞冒襄則微微蹙眉,他作為地方官,自然希望市場穩定,但也深知行會若權力過大,容易形成壟斷,反而不美。
最終還是東宮左庶子方以智,以皇太子老師的身份開口道:“吳行首所慮,不無道理,礦工工錢關乎民生穩定,煤炭價格亦關系京城百姓生計。”
“然,行會管制亦需有度,需以不阻礙生產、不損害朝廷稅源為前提。”
“具體章程,撲買會后,行會可擬個條陳,遞送順天府與戶部核議。”
方以智這話,既肯定了行會存在的必要性,又將其置于官府監管之下,算是給此事定下了一個基調。
吳赟要的就是官府的認可,聞言立即躬身道:“方大人英明,老朽定當與行會同仁,擬定妥善章程,上報官府!”
這個小插曲過后,撲買正式開始了。
張贊拿起第一份名錄,高聲道:“房山縣,大安山,甲字號煤窯,預估儲煤五十萬石,煤層較淺,易于開采,底價三千塊龍鈔。”
“三千一!”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喊價。
“三千二!”
“三千三!”
“三千五!”
叫價聲此起彼伏,氣氛瞬間熱烈起來。
商賈們都是頭腦清醒之輩,幾乎就在張贊說完煤窯儲量的瞬間,他們就已經快速的估算出了一個大概的收益。
五十萬石煤,哪怕按現在的高價賣出,也是暴利,更何況開采權有三十年,前期投入雖大,但穩賺不賠!
最終,這處煤窯被一位來自山西的商人,以六千四百塊龍鈔的價格拿下。
饒是花了這么大一筆錢款,那商賈也依舊是滿臉喜色。
接下來,拍賣如火如荼地進行。
規模大、易開采的煤窯競爭尤為激烈,價格節節攀升。
那些規模稍小或開采條件稍差的,也并未流拍,被一眾商賈和士紳收入囊中。
“房山縣,周口店,戊號煤窯,預估儲煤超過百萬石,煤層較深,有滲水的風險,底價五千塊龍鈔。”
這處煤窯儲量豐富,但開采難度,張贊也講得很清楚。
現場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五千五百快龍鈔!”
人群中,一位看起來很是儒雅的青年文士,忽的開口喊出了一個高價。
“六千。”
另一人也馬上跟進。
“七千。”
儒雅青年人再次出價。
這下子,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上首位置的魏忠賢,顯然是認識此人的,低聲對身旁的幾人介紹道:“此人名叫徐文通,乃徽州人士,家中從事紡織、煉鋼等生意,乃徽州巨商大賈。”
聽魏忠賢介紹后,上首的幾人皆是暗自點頭。
有這么一位來自江南的巨賈參與進來,對官府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經過幾輪競價,這處煤窯最終還是被徐文通,以一萬龍鈔的價格拿下。
吳赟看著這一幕幕,心中也在飛快盤算。
他自己以及行會中幾個核心成員,也出手拿下了幾處位置好、儲量大的煤窯。
在他看來,只要自己控制幾處優質煤源,再加上行會對工錢和售價的影響力,他這行首的位置將更加穩固。
整個撲買過程持續了近兩個時辰,三十三處煤窯全部名花有主,為順天府和戶部帶來了超過二十萬龍鈔的巨額收入。
二十萬龍鈔,如果換成白銀的話,那可是足足四十萬兩。
這還不算日后源源不斷的礦稅收入。
等絕大部分商賈和士紳都離開后,魏忠賢專門將徐文通給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