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有沒有想過,一旦葡萄牙投入新教聯盟的懷抱,或者是加入法蘭西的波旁家族陣營,屆時會是怎么一副光景?”
特拉特斯曼多夫沉默片刻,緩緩放下茶盞,抬眼看向沈廷揚:“總督閣下,請說得再明白些。”
沈廷揚起身,走到懸掛在帳中的歐羅巴地圖前。
上面的山脈、河流、國界、重要城池標注的極為清晰。
沈廷揚的手指從葡萄牙里斯本出發,沿大西洋海岸線向北,劃過比斯開灣,最終停在法國西南邊境。
“伯爵請看,葡萄牙若獨立后投入波旁家族懷抱,與法蘭西結盟,會形成怎樣的局面?”
不等特拉特斯曼多夫開口,沈廷揚便自問自答道:“法蘭西步軍主力目前集中在東北方向,與帝國軍隊在萊茵蘭、阿爾薩斯、洛林等地對峙。”
“但若葡萄牙成為其盟友,法蘭西便可開辟西南戰線。”
手指從巴黎劃向馬德里:“西班牙本土兵力如今如何分布,伯爵應當比我更清楚。”
“尼德蘭駐軍三萬余,意大利駐軍兩萬,加泰羅尼亞前線一萬五千,本土留守兵力不足四萬,且分散于各處要塞。”
沈廷揚轉身,目光如炬的看向特拉特斯曼多夫,語氣鄭重道:“一旦法蘭西與葡萄牙東西呼應,西班牙將陷入何等境地?”
“西線,葡萄牙軍隊可出埃斯特雷馬杜拉,威脅馬德里西側。”
“東線,法軍可從魯西永攻入加泰羅尼亞,甚至直撲阿拉貢。西班牙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將被徹底撕成兩半。”
特拉特斯曼多夫額角滲出細汗。
這些分析并非危言聳聽,而是基于現實兵力部署的推演。
西班牙王國如今就像一只被抽空內臟的巨獸,外表龐大,內里虛弱。
沈廷揚瞥了他一眼,繼續道:“這還不是最糟的,葡萄牙海軍雖在特茹河口遭重創,但其海外殖民地艦船尚存。”
“若他們與法蘭西、荷蘭海軍聯手,控制大西洋航道,西班牙從美洲運銀的船隊將面臨何等威脅?”
“沒有美洲的白銀,西班牙拿什么支付軍餉?用什么維持戰爭?”
帳內一片寂靜,特拉特斯曼多夫的臉色陰沉的能擰出水來。
黃永申適時開口:“伯爵閣下,哈布斯堡家族如今兩線作戰。”
“東線,帝國軍隊在德意志苦戰瑞典和新教諸侯。”
“西線,西班牙在尼德蘭、意大利、加泰羅尼亞三面受敵。”
“若葡萄牙再倒向敵營,成為插入伊比利亞半島的匕首,西線戰場恐將崩潰。”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西線若崩,西班牙必敗,西班牙敗,則法蘭西可全力東進,與瑞典夾擊帝國。”
“屆時,縱使斐迪南三世陛下雄才大略,又如何抵擋東西兩線百萬敵軍?”
特拉特斯曼多夫臉色愈發慘白。
確實,西班牙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全靠著美洲白銀和頑強的軍隊在苦苦支撐。
若失去葡萄牙這個緩沖,法蘭西的兵鋒將直接抵近馬德里城下。
沈廷揚走回座位,語氣和緩道:“但若葡萄牙成為大明藩屬,情況便截然不同。”
“大明可向哈布斯堡承諾,葡萄牙將嚴守中立,不參與歐羅巴任何戰爭,尤其不會與法蘭西結盟。”
“如此一來,西班牙西南邊境再無后顧之憂,可集中兵力應對加泰羅尼亞和尼德蘭戰線。”
“而法蘭西失去從西線夾擊西班牙的可能,只能繼續在東北與帝國軍隊對峙。”
黃永申接過話頭,笑容意味深長:“更重要的是,葡萄牙成為大明藩屬后,里斯本港、波爾圖港將依舊對哈布斯堡聯盟船只開放。”
“西班牙從美洲運銀的船隊,可在葡萄牙港口補給、修整,避開荷蘭私掠船的襲擾。”
“這對西班牙的財政意味著什么,伯爵應當明白。”
特拉特斯曼多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是的,若從這個角度看,葡萄牙成為大明藩屬,確實比其倒向法蘭西,甚至比其名義上重歸西班牙統治卻暗中離心離德要好得多。
名義上的統治有什么用?
六十年來,葡萄牙人從未真心歸順。
即便這次用武力強行壓服,也不過是埋下更深的仇恨,待西班牙軍隊一離開,叛亂必會再起。
而西班牙如今,哪還有余力長期駐軍鎮壓?
但若葡萄牙成為大明藩屬,大明遠在萬里之外,不可能直接統治葡萄牙本土。
實際治理權仍在葡萄牙人手中,只是多了一個宗主國的名分。
而大明為了維護這個藩屬國的穩定,反倒會約束葡萄牙不得妄動,這對哈布斯堡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更關鍵的是,沈廷揚承諾的葡萄牙嚴守中立,確實能解西班牙西南邊境之危。
而開放港口給西班牙船隊,更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特拉特斯曼多夫心思電轉,腦海中權衡著利弊。
良久,他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黃永申和沈廷揚:“兩位閣下分析得透徹,我也承認,在西班牙無力重新有效統治葡萄牙的情況下,讓其成為大明藩屬,確實……確實可能是對哈布斯堡最有利的選擇。”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鄭重:“但我必須為帝國爭取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
“若大明希望帝國承認葡萄牙藩屬地位,甚至說服西班牙接受這一現實,那么,大明需要展現出足夠的誠意。”
黃永申眉毛微挑:“伯爵請講。”
特拉特斯曼多夫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頓道:“出兵。”
“大明艦隊既然能兩日攻克里斯本,戰力之強已毋庸置疑。”
“若大明能派遣一支艦隊,甚至只需部分艦船和陸軍,直接支援帝國在德意志的戰事,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存在,對帝國軍隊的士氣也是巨大的鼓舞。”
“而作為回報,帝國將全力斡旋,促使西班牙接受葡萄牙成為大明藩屬的現實。”
“正使閣下,總督閣下,這是雙贏之策。”
“大明得到葡萄牙這個歐羅巴立足點,帝國得到急需的軍事支持。”
“以大明艦隊的戰力,哪怕只是幾千人、十幾艘船,也足以改變局部戰場的態勢。”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