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燾的聲音不大,但通過高僧的法力傳至各處,讓附近的所有人都能聽見。
元燾不緊不慢道:“這些財寶將以諸佛菩薩之名換作錢糧,用來建造善堂,資助魏國地方的窮苦老弱……”
聽到元燾這么解釋,魏帝自然無法指責什么了。
現(xiàn)在將這么一座寶山展示給在場上百萬人觀看,其實也是在明確一個態(tài)度。
那就是連伽藍寺都被拆建成了這般模樣,規(guī)整其它佛門寺廟是勢在必行,這乃是諸佛菩薩的意愿,哪個佛門中人敢出面反對?
連佛祖真意都居于簡樸的佛殿,哪個佛門僧人敢比佛祖的檔次還高,還要住在豪華輝煌的寺廟里修行?
真有高僧想倚仗身份繼續(xù)享受奢華富貴,只怕會鬧得個萬人唾棄的地步,以至身敗名裂。
別說佛門宗派那些高僧始料未及,連魏國朝廷百官也沒想到伽藍寺的轉(zhuǎn)變這么大。
眾人得知寶山的來由,不少善信內(nèi)心震動,一個個變得越發(fā)虔誠,感概這真是傳說的佛祖下凡了,普渡眾生來了。
魏帝看著寶山,眼神微微變幻。
他抬手合十一禮,悠悠道:“諸佛菩薩慈悲至善,我等當以為榜樣……”
魏帝轉(zhuǎn)頭側(cè)目,看向百官中的一位。
“戶部楊尚書,等之后回去你帶人擬定一份奏疏,取國庫之銀賑濟百姓,適當減免各地方的賦稅……”
“我等以后生活作風(fēng),當注重勤儉節(jié)約,莫要奢侈浪費……”
聽得魏帝的話語,一眾百官連忙應(yīng)和。
還有人在那里開口文縐縐的吹捧佛祖和魏帝一番。
什么先圣與仁君齊出,大魏當興為天下之主云云。
有些話,連魏帝都聽得有點受不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華服的微胖中年人從人群中沖出來。
他神情激動道:“小人乃太原郡楊萬三,頗有家資,而今見諸佛菩薩舍棄金身渡眾生,小人愿出百萬兩銀,以濟世民。”
眾人聞言齊齊側(cè)目,看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楊萬三。
有達官顯貴目露異色,他們可是知曉這個楊萬三。
這位可是號稱太原巨富的大富豪,想不到對方一下子捐獻出百萬兩銀子,聽著實在嚇人。
在他們的印象中,這個楊萬三可不是如此大方的人物,不然如何積累出海量的財物成為一方巨富?
什么時候,這位太原巨富這么舍得錢財了,就因為諸佛菩薩?
他們殊不知,就在前一天,元重帶著一隊將士和一些證據(jù),去找到來無遮大會觀禮的楊萬三,很耐心地跟對方講了些道理,然后就有了現(xiàn)在這一幕……
在命和錢之間,這位太原巨富做出了艱難的決定。
別看楊萬三一副激動又慷慨的模樣,其實內(nèi)心都快要滴血了。
元燾上前兩步,悠悠開口道:“為富而仁,可謂之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會將你貢獻記于功德簿上,之后立功德碑,刻汝之名于其上,當有善果福澤你的后人。”
楊萬三連連道謝,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他可不敢求有什么善果,只求按照先前答應(yīng)的那般功罪相抵,能平安無事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后,元燾目光看向附近的那些達官顯貴,眼神飽含深意。
有些腦子靈光的人迅速反應(yīng)過來,為富而仁是善,若為富不仁呢?
這位太子殿下,明顯是找由頭讓他們也出點血啊!
再然后,就見得元重笑呵呵拿來一本冊子,攤開送到一位高官眼前。
一些來自平城的大人物莫名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元重提筆寫下高官的名字,然后又空了點白,再寫了“萬兩銀”三字,旋即把筆遞與高官。
那官兒見狀眼睛都瞪圓了,哪有這么讓人強行捐款的?直接還萬兩銀起步,這種操作他屬實生平僅見了。
元重見對方發(fā)愣,輕聲道:“李大人快些吧,莫要誤了良辰。”
魏帝見得此幕,欲言又止。
不過他終究還是什么也沒說,轉(zhuǎn)目注視前方,自當什么也沒看見。
畢竟諸佛菩薩都捐了金身,讓你們這些人出點錢咋了?
如今大庭廣眾之下,百萬人盯著呢,誰有臉拒絕嗎?
于是乎,某位李大人抖著手寫了一個數(shù)。
元重滿臉笑意,又去向另一個人。
一眾百官貴人看著元重,好似見到了拿生死簿的閻王一般,讓人心中驚悚。
早知如此,那就該稱病不來。
他們甚至懷疑這是被魏帝和佛門合伙做局了。
他們只是來陪魏帝禮佛,結(jié)果門檻費這么高……
高?對于劫富濟貧而言,劫多少都不算高。
不遠處,云逍看得嘖嘖稱奇,心想陸正他們的辦法還真是相當有效,這種操作都做得出來,簡直讓他長見識了。
片刻之后,元重心滿意足地拿著名冊退到一邊。
當然,這還沒有完,等禮佛之后,他還會去找另外的有錢人物。
元燾悠悠道:“諸君所捐之錢財,皆會用之于民、興農(nóng)業(yè)、修道路、建水利……此利國利民,亦能福澤后世子孫……”
元燾一番說辭,卻也難讓某些人再有來時的笑臉。
不過元燾也不在意這些,他說的這些話,又不是只說給一小部分人聽的。
元燾又示意了一下,那一座寶山轉(zhuǎn)眼被高人搬走。
之后,元燾又請魏帝先行,去往伽藍寺主殿禮佛。
在百萬人的矚目之下,一行人來到佛殿之中。
如今的寺廟主殿與幾天前完全不同,一尊尊栩栩如生的諸佛菩薩像立在那里,不再輝煌高大,也沒有什么珠光寶氣。
一尊尊古佛菩薩皆慈眉善目,神態(tài)親和視人。
這么一看,魏帝感覺這樣的佛殿確實更能讓人接受一些。
他連忙上前,以往常的禮儀拜佛上香,以示虔誠敬意。
據(jù)說當年大魏開國皇帝便是夢見了佛祖,才扶持立興佛教……
至于那位皇帝到底是夢到了真佛,還是出于某種政治原因,實在不好論說。
不過如今……魏帝眼中閃爍光芒,他能感受得到,眼前的佛祖像中確實真存有一絲佛意。
但見殿中的佛祖石像閃爍光彩,一道朦朧的身影浮現(xiàn)出來。
眾人微微垂頭,以眼眸的余光而視。
發(fā)現(xiàn)正是佛祖意念,與前幾天在天上顯圣的佛祖無二。
魏帝再次得見佛祖,再行禮一拜。
隨魏帝從洛陽過來的百官顯貴們、還有那些從各地趕來的人們見狀,再無一絲懷疑,是真有佛祖念頭留在了伽藍寺。
一時間,上百萬人齊齊朝圣禮佛。
無形之中,有無數(shù)念力從四面八方匯聚于伽藍寺,涌向佛祖真意。
與此同時,在眾人不可知之處,陸正的小天地之中。
太平法典泛起波動,其上一枚蓮花印記出現(xiàn),有眾生愿力化作的天地偉力噴涌,轉(zhuǎn)而歸于法典之中。
我助諸佛,諸佛助我。
陸正不動聲色,接受著佛祖給予他的幫助。
佛殿之中,佛祖真意逐漸消散,沉寂于石像里面。
魏帝有心請教佛祖,但看對方無意和他說什么,如今這么多人眼觀,有些話也不好直說。
魏帝又給其他諸佛菩薩上了香火,轉(zhuǎn)而帶人出了佛殿。
他先讓一些跟來的人先回洛陽,自己再在伽藍寺里逛逛,看看這座新的伽藍寺。
一些洛陽的貴人們心中郁悶不已,雖說確實見到了佛祖,但這錢花得實在憋屈……
魏帝來到一座偏殿,發(fā)現(xiàn)偏殿也和以前大不一樣,好些供奉的存在都給換了。
魏帝不禁道:“朕記得這里不是供奉著幾位……他們?nèi)ツ睦锪耍俊?/p>
旁邊的元燾聞言低聲道:“都在一座偏殿,得經(jīng)過仔細查證之后,確定他們有功于社稷佛門,才準許他們繼續(xù)享受香火。”
“嗯?誰……佛祖的意思?”
魏帝眼眸泛起一絲波動。
元燾點頭道:“以后的佛門,不再供奉無用之諸佛菩薩羅漢。”
魏帝想了想,不禁道:“那這也算是好事了。”
魏帝揮手支開他人,轉(zhuǎn)而又道:“你最近的一些手段,倒是讓朕刮目相看,他是不是來這里了?”
元燾聞言一愣,“父皇說的是?”
魏帝笑了笑,說道:“那個陸正,把他帶來吧,朕想與他單獨談?wù)劇!?/p>
自己的兒子以往是個什么樣子,魏帝豈能不清楚?
若非背后有高人指點,他可不覺得元燾會有這么大的改變。
佛祖自然是不可能點撥這些世俗手段。
至于跟隨在元燾身邊的那些幕僚下屬,顯然不可能出這種過于得罪人的主意。
直覺告訴魏帝,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有陸正的參與。
畢竟他早前就聽聞陸正對付那些顯貴人物很有一套。
元燾聽魏帝這么說,頓了頓道:“孩兒去請陸先生過來。”
說罷,元燾快步離開。
陸正得知魏帝要見自己,倒也沒有感到驚訝和意外。
見識過不少大人物的他,早已習(xí)以為常。
等魏帝見陸正,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
“你比朕看過的畫面還要年輕些,但也瘦了些,看來你最近這段時間勞累過度了?”
陸正微笑以對,“還好。”
魏帝笑了笑,悠悠開口道:“年輕人有能力、有干勁,確實值得表揚。不過你作為一介儒生,能注佛門真經(jīng),引得佛祖重視,倒是讓朕相當意外,聞所未聞。”
陸正輕聲道:“真要論起來,我并非一個純粹的儒生。”
“哦?”
魏帝眼睛眨了眨,笑呵呵道,“何出此言?”
陸正不緊不慢道:“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N抑鶎W(xué),不止儒學(xué)一道。諸圣之道,我有學(xué),世人百姓的生存之法,我也曾有諸多了解……”
魏帝聞言道:“看來你在佛法一道,學(xué)得了精髓。”
陸正道:“其實呢,我能注真經(jīng)得佛祖認可,也不是我有多懂佛法。”
魏帝挑眉道:“那是為何?”
陸正輕聲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知識是無限的,而且人無完人,或許在這伽藍,都有很多人比我懂的道理多。但學(xué)到多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把所學(xué)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佛祖認可了我。”
魏帝眼眸泛過一絲光彩,幽幽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啊!”
有時候?qū)嵺`一些道理,可遠比理解一些道理難上千百倍。
魏帝自認為飽讀圣賢經(jīng)典,但即便作為一國之君,要想遵循圣人之言行事,也是難得很。
比如魏國的諸多弊病他都清楚,但實在難以去改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那些治世之道實踐起來很難。
傳聞陸正在北域的行事,魏帝覺得佛祖顯靈還真是理所應(yīng)當了。
魏帝心中感慨一陣,轉(zhuǎn)而又問道:“如今佛祖意念降世,大乘佛教立為佛門正統(tǒng),你覺得魏國會興盛起來嗎?”
要知道,這些事都與陸正有聯(lián)系,魏帝想在陸正這里得到一個答復(fù),一個能讓他安心的答復(fù)。
畢竟佛門和魏國的關(guān)系太過密切,這一次佛門的巨大變革,讓他都難以判斷好壞。
陸正聞言想了想,搖頭道:“連真仙人也無法清楚預(yù)知未來之事,我又怎么能知曉呢?”
魏帝眼眸微瞇,“連佛祖也不可知么?”
陸正道:“佛祖……大家都期望以后的世間太平繁榮,這樣的事情是需要我們所有人去努力,特別是像陛下身居高位,更應(yīng)該全力以赴……”
魏帝沉吟片刻,忽地笑著道:“說實話,早前朕以為你此舉有亂我大魏之意,不過見了你,聽了你的這些話,看來是我有些多慮了。你說的有理,這大魏如何,朕還是有些能力去改變些什么,是禍是福,尚未可知。”
而后,魏帝又與陸正聊了一番對于魏國和佛門的看法。
陸正倒也沒有含糊其詞,把很多事情都說得很透徹。
魏帝聽到了一些新奇的見解,一時心中感到驚異。
他沒想到一個年輕人能把很多事看得這么明白,比朝堂上的一些文官武將還懂得治國了。
魏帝感嘆道:“你的一些見解和想法,讓朕都覺得不一般,真不知道你從何處學(xué)來這些。”
陸正只是笑了笑,“旁觀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