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衛(wèi)很熟練地給公羊明講了些要點,又數了一些申請表遞上。
“看你們這么多人應該都要進城,都填一下吧……”
“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今天我們這里舉行大會,等會兒還要辦席,你們也可以去參加宴會,來者是客嘛。不過得守規(guī)矩。”
公羊明聽到妖衛(wèi)的講述,微微點頭,“多謝。”
公羊明拿著一沓申請表,又去到一眾學子和隨從那邊。
一位學子看著碑文上的那些內容,嘖嘖道:“這是那位陸生定下的規(guī)矩?除了各種條條框框的法規(guī),就是些直白的句子……我們儒家圣賢之言,怎么不刻在這些碑上?”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說起來他們在這里見到各種各樣的新奇標語,還真沒見到什么圣人之言。
公羊明悠悠道:“這些內容是給所有人看的,自然是簡單明白更好。難道你們認為圣賢跟普通人說話的時候,也是字斟句酌、引經據典講什么大道理?”
最開始公羊明見到那些醒目直白的標語,也有點奇怪這樣的言語句式。
而后仔細一想,覺得這其中大有用意。
這種直白又朗朗上口的語句道理,才更能直入人心,讓人記憶深刻。
“夫子!”
“夫子。”
“夫子說得對!”
眾人見公羊明這么評價,一個個紛紛應和,覺得此言有理。
公羊明擺手讓眾人繼續(xù)學習了解一下這里的一些情況,把申請表也分給眾人。
等在城外停留些時間,一行人這才拿著申請表來到城門口。
守城的妖衛(wèi)拿過申請表瀏覽了一番。
“齊國人?都是出來游學的?你們還真走得遠……”
都是大王朝來的人,但沒有表明具體的身份來歷,妖衛(wèi)也沒有追問。
他收起申請表,拿出一塊塊紅木牌子打上印記,分給公羊明等人。
“這是我們這里的通行證,最好戴在腰間顯眼的位置……”
“這是臨時身份牌,只有一個月期限。過時了還想留在這里,就得另外申請,還有相關考核,具體的事宜你們可以去城里的外來流動人員暫住辦咨詢……”
有學子聞言驚奇道:“你們這里的衙門分得這么細?”
“衙門?”
妖衛(wèi)道,“哦,你們說的是官衙?我們這里沒有官。”
有人訝道:“沒有官吏,你們怎么管理地方?”
妖衛(wèi)平靜道:“我們這里有很多組織部門,都是給集體辦事的人員,算不得官吏。”
“用陸……陸先生的話來說,這是民主,人人都有權力,人人當家做主!”
“你們多待幾天就清楚了,這里可不是你們大國那樣……”
張牧眼神明亮,“天下為公,大同治世?”
來之前他以為陸正想找人共同去實踐圣賢理論,結果對方已經有所成效了?
妖衛(wèi)看了看張牧,“你們還挺懂的,齊國儒修?”
張牧聞言挑了挑眉,他只說了這幾個字,這妖怪就這么猜測,分明也很懂儒學嘛。
一旁的程立開口道:“你說的陸先生可是一個叫陸正的人族儒修?”
妖衛(wèi)笑瞇瞇道:“那不然還能是誰?你們也是聽聞陸先生的名聲過來?”
有人不解道:“也,有很多人來這里?”
妖衛(wèi)瞇了瞇眼,“這個嘛,具體的我也不知曉,反正是聽說來了些人要找陸先生,好的壞的都有……你們也別問我陸先生在哪里,他的行程不定。你們可以去問問我們這里的代理城主。”
有人奇怪道:“代理城主?你們這里不是沒官么?”
妖衛(wèi)解釋道:“一個簡稱。她是暫時代理組織我們南安城及周邊地區(qū)建設發(fā)展的主要責任人。職位稱呼太長,咱們還是用以前的習慣那么喊而已。”
眾人聞言面色怪異,這乍一聽起來,這個城主似乎不好當的樣子,還得擔什么責任?
“走吧。”
公羊明突然開口,他隱約聽到城里的一些動靜,想要進去一瞧究竟。
總在這里問一個守城門的,不如多走走看看。
眾人聞言連忙跟隨公羊明入城。
一個學子隨手掏出銀錢,想要打賞妖衛(wèi)。
城門口的幾名妖衛(wèi)見了頓時臉色一沉。
“干什么,干什么,拿這個考驗我們?這是賄賂還是賞錢啊?賄賂是違法,賞錢是低賤我等,我們可不敢受!”
換作以前遇到這種事,他們可是來者不拒。
但現在他們受過不一樣的文明教育,豈能被人腐敗?
而且他們現在收了錢,今天估計都能被發(fā)配去做重型勞役。
那學子頓時面露尷尬窘迫神色。
見其他人視作不見入城,他也漲紅著臉邁步離開。
“嘿,儒道讀書人還喜歡玩這一套,難怪有人說當今儒家難出君子,由此可見一斑……”
背后,傳來一眾城衛(wèi)的低聲議論。
那學子走到公羊明身邊,尷尬道:“夫子,我真的只是想感謝他們一下,沒有別的意思。”
他以往打賞人都沒遇到這種情況,現在卻是在學宮夫子面前丟了大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公羊明淡淡道:“他們給我們解答了一些疑惑,本是屬于他們份內的職責。你就拿出錢財表示,這不是感謝,是彰顯自身的財力,還輕視他們。這里不是齊國,改一改你們身上的一些壞毛病。”
學子神色一變,連忙道:“是,夫子。”
公羊明又道:“既來之,則安之,好好遵守這里的規(guī)矩。難道你們剛才在城外看了那么久,看到的東西都成了過眼云煙?”
公羊明可是清楚記下了這里的諸多法規(guī)條例。
一些新奇的規(guī)定甚至讓他深思,覺得相當符合圣賢們理想中的盛世道德標準。
張牧等人頓時引以為戒,連忙回想石碑上的那些內容,免得自己突然犯了哪一條,鬧出什么笑話。
忽地,一個隨從小聲道:“咦,這街上怎么沒有什么人啊?”
眾人四下張望,發(fā)現街道寬闊整潔,兩邊都是嶄新的房屋鋪面,但許多鋪子都關著門,也不見有幾個行人。
公羊明道:“他們在開會,我們去看看吧。”
公羊明在前面帶路,一行人穿過幾條大街之后。
很快發(fā)現前面街道人頭攢動,不少人排隊有序前進。
公羊明等人也過去排隊而行。
但見前方有一片大廣場,人山人海,不下十萬之數。
先到的人已經坐在擺好的小板凳上,在那里翹首以盼,熱鬧不已。
公羊明一群人很快分到位置,緊挨著一起排排坐,都快肩并肩,腿靠腿了。
“這也太擠了吧?”
有學子小聲嘀咕道。
但眾人見公羊明都沒有在意,他們也不好嫌棄什么。
咋?稷下學宮的夫子都坐得,幾個學子還坐不得了?
這里可不是他們擺譜的地方。
附近還有執(zhí)法隊巡邏呢。
在公羊明的左手邊坐著一個半妖少年,正拿著一個本子翻看,上面有著不少筆記,字跡歪歪扭扭,看起來像個初學者。
其中有的內容,讓公羊明都難以平靜。
不要君主,要民主!
公羊明眼神閃爍,這樣的話他想都沒想過。
他忍不住好奇道:“你學的這些,是誰教你的?”
少年聞言側目,打量了公羊明一眼,不禁將本子合上,警惕道:“外來的?”
公羊明笑瞇瞇道:“我有這么明顯嗎?”
少年道:“你這身穿戴,就不像我們這里的。而且我們這里的人,也不會問出你剛才那樣的問題。”
“為什么?”公羊明心中好奇。
少年不緊不慢道:“我們所有人都上過陸先生的課,學的自然是陸先生教授的學問,這需要問嗎?”
公羊明微訝道:“他給你們所有人上課?”
少年道:“昂!不過我們人多,陸先生也很忙,我只聽過兩次他的課。”
公羊明問道:“他教了你什么?”
少年緩緩道:“很多道理!我要努力學習,以后學陸先生那樣,去拯救更多的人!”
公羊明笑了笑,“有志向!他在這里救了很多人嗎?”
少年眼眸閃爍光彩,“很多啊!你什么都不清楚,怎么來了這里?”
公羊明道:“就是因為不清楚,才過來看看,方便與我說說?”
他之前倒是聽過陸正在北域的一些事跡,不過都是些模糊的傳聞,還不夠具體明晰。
他想了解這里的人怎么看待陸正。
少年道:“這個……你想知道什么事?”
……
沒過多久,廣場上已經匯聚了幾乎整座城的人。
廣場前方的高臺之上,一道白衣身影顯露出來。
原本還喧鬧的廣場逐漸安靜下來。
與公羊明聊天的少年也停了下來,端坐在那里仰看高臺,小聲道:“那是我們南安城的城主,是陸先生選的人。”
公羊明等人看向高臺,眼露一絲好奇。
蘇媚站在臺上,看到下方黑壓壓的人群,一時心情緊張又激動。
她還是第一次面對這么多人,能在這么多人面前展露自己,發(fā)表演講。
蘇媚手里捏著青婉給她擬寫的稿子,深吸一口氣。
“咳咳……”
高臺上布置有陣法,使得蘇媚的聲音能傳達很遠。
“作為南安地區(qū)的代理主事,我很榮幸能在這樣的慶祝大會上第一個發(fā)言……”
“如今,我們南安地區(qū)已經完成了計劃的基礎工程建造、全民基本生活物資得到滿足、精神文化文明建設達標……”
“這一切的成果,都離不開每一個人的付出,包括那些愿意改邪歸正、任勞任怨的勞役犯。讓我們把掌聲獻給所有人。”
頓時間,掌聲雷動,驚天動地,久久不絕。
等眾人熱情漸消,蘇媚又激動道:“下面,有請各組織團隊代表人物,匯報成果以及之后的規(guī)劃。”
很快,一個個代表先后登臺,包括但不限于工坊工人、農業(yè)人員、執(zhí)法隊員……
坐在一起的程立等人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會,滿臉都是新奇之色。
公羊明看得思緒浮動,原來沒有君主官僚體系,權力下放于民也能把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條。
這不正是圣人所設想的理想國度?
不過真能長久乎?公羊明心中起伏不定,無法確定。
畢竟權力這種東西一旦由人掌握,少有人能夠沒有私心。
而且要讓天下王朝、各大勢力把權力下放,根本不太現實。
只怕也就這片混亂無序的地方,能夠讓人借此施展一二。
就在這時,又是一人登上臺。
全場忽地為之一靜,旋即紛紛起立,爆發(fā)出比之前更為熱烈的掌聲。
程立等人見這些人反應這么大,又看到臺上那個年輕人的面容,便是很快猜出來對方的身份。
其實也不用猜,已經有人呼喊出名字來。
看著流露真情實意的沸騰民眾,這些齊國來的學子和隨從都有些懵。
哪怕他們大齊帝王出游,怕是也見很難在國都受這么多百姓的真情歡迎。
陸正看著那一雙雙滿含熱切的眼神,抬手示意了一下。
場面瞬間為之一靜。
陸正朗聲道:“我們這個集體的所有地區(qū),已經完成了初步建設規(guī)劃,這是一件值得高興和慶祝的事。但這只是個開始,我們更應該腳踏實地,去努力創(chuàng)造更好的明天,福澤我們的后人……”
眾人皆是安靜下來,認真聽著陸正的話語。
陸正不緊不慢,又道:“不過最近,我聽到一些不好的言論在傳播,也有人送來內容可笑的信件,說我們這片地方不會長久,終將陷入毀滅……”
眾人聞言臉色為之一變,表情各異。
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憤怒。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以前都飽受壓迫,面對這樣的恐嚇,他們不會像以前那般忍耐,已經學會了憤怒,敢去對抗不公。
陸正道:“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不要畏懼和膽怯,我會一直與你們同在!有人那么說,是因為他們在害怕,害怕我們過上好日子,害怕我們變得強大!”
“這恰恰證明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是充滿正義的!那便更要堅持下去!”
“舊的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的時代將鬼變成人。”
“我們正在創(chuàng)造的,是圣人們理想中的盛世凈土,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家園,沒有人能加之毀滅!”
“我可以負責的告訴大家,我們是走在全世界的前沿,是時代的未來!”
“新的時代,是容納不下那些壓迫者們腐朽、骯臟又自私的靈魂,他們必將被埋葬于歷史之中!”
“我們不僅要努力奮斗,守護這里的一切,還將穩(wěn)步前進,去解救更多受苦難壓迫的人……”
“我們不但善于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于建設一個新世界!”
聽到陸正的這些言語,在場的每個人都無法平靜。
原本屬于這片地方的民眾,一個個神情激動,不能自已。
蘇媚嘴巴張得老大,這是要與全天下為敵的節(jié)奏嗎?要不要這么夸張……
這些話是能當著這么多人說的嘛,還有一些外來人呢。
陸正神色平靜如常,“敢教日月換新天!”
“敢教日月換新天!”
數十萬人齊聲高呼,一時聲震天地。
無形之中,絲絲縷縷的個人氣勢匯聚成磅礴長虹,直沖九霄。
公羊明覺察到這片天地間生起一絲微妙的變化,不由得目露異色。
一個年輕人不用任何道法力量,僅僅是憑借慷慨激昂的言語,竟能使得這么多民眾凝聚一心,引得一方天地有變,驚為天人,當有圣人之資了。
“敢教日月換新天!”
張牧情不自禁,跟隨眾人吶喊不止。
他覺得自己真是來對了地方,這才是他能夠實現價值和抱負的地方。
至于什么功名利祿,不過塵土罷了。
旁邊的程立倒是顯得淡定一些,目光緊緊盯著臺上的陸正,一時思緒萬千。
大家都是讀圣賢書的儒道文人,怎么還有這樣與眾不同的存在?
公羊明則神色不定,現在大家喊的這話,可是稷下學宮那邊的禁詩……
難不成……公羊明看著陸正,又覺得陸正不可能是編書之人,頂多是從哪里了解到詩文,借而引用過來。
但敢以此詩句震動天地,這志向是比天還大了。
回想號召書上的那些內容,公羊明覺得自己還遠低估了這個年輕人。
陸正哪里是號召人在這北域實踐什么圣賢理念,分明已經可以說實踐成功,是想要號召人擴大影響,有傳播及整個天下的想法。
該說不說,現在的稷下學宮都培養(yǎng)不出有這樣膽氣的人才。
畢竟還沒有誰敢去挑戰(zhàn)皇權,去讓權力歸于民。
公羊明心中暗嘆,若是陸正生在前朝末年的亂世,或許真能成就一番大事。
然而當今天下,大國王朝國祚綿長,想要把陸正的這一套管理體系施行出去,根本不可能。
臺上,陸正感受到民眾發(fā)自內心的吶喊,感受到這片天地冥冥之中的改變,不禁臉上多了一絲笑容。
誰說普通百姓無大用?只要齊心,亦能改天換地。
當然,現在的這點變化還不足夠造成什么影響。
但有了這樣的開端,便證明了某些事的可行性。
借百姓之齊心所想,亦可用來開辟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