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一邊吃餛飩,一邊看著周晚吟的臉。
“周晚吟。”他突然叫了一聲,卻又說不出別的什么來,只能愣愣的看著她。
“怎么了?”
“沒什么。”霍云一時間突然覺得心里很暖。
他不過二十多歲,卻辛苦奔波了十多年,這一生從繁華似錦的京城開始,走過塞北江南,見過西南十萬大山。
原來都是為了此時此刻,有人能陪著他一起,曬著太陽,吃一碗餛飩。
“你看我做什么。”周晚吟抬手在霍云面前晃了晃。
霍云突然笑了起來:“因為你好看。”
仿佛他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看周晚吟的容顏。
回到大將軍府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沉沉,霍云走進庭院,就看到了霍絮。
霍絮手里拿著剪子,在做竹蜻蜓。
霍絮聽見動靜,一抬頭看見他,手一抖剪子就直直的扎進了手指,鮮血瞬間流了出來。
霍云趕忙撕了袖口上去按在傷口上。
“我……不礙事。”霍絮低聲說。
霍云細細的打量著他,覺得他果然已經同從前大不相同了。
少年時候的霍絮面龐不像如今這么棱角分明,十七歲的霍絮和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兄弟。
他面龐潤而豐澤,一雙桃花眼,只要笑起來,會讓人覺得他非常的漂亮,招人喜歡。
那時候的長安君,名滿京城,無論男女老少,都想一睹長安君的風采。
而如今,他雖然更英俊了一些,但是滿面蕭索,形單影只。
身上淡青色的道袍穿的有些舊了,像是趕了很久的路一樣。
他確實趕了很久的路。
仆役送來了紗布和金瘡藥,霍云遞給霍絮,看著他處理傷口。
他盯著霍絮輕輕顫動的睫毛,突然想起了十二歲那年,殷淵來公主府找霍絮。
十七歲的殷大公子有了愛慕的姑娘,興致勃勃的找霍絮一起商量做紙扎風箏,要在風箏大賽上拔得頭籌。
后來,霍絮坐在樹下,看殷淵滿院子跑的放風箏,然后嘲笑殷淵傻。
他自顧自的玩竹蜻蜓,可是他的竹蜻蜓,怎么都飛不起來。
殷淵的風箏飛高了,他的竹蜻蜓還沒飛起來。
于是殷淵又來嘲笑他。
他氣急,把竹蜻蜓拍個殷淵,兩個人圍著小小的竹蜻蜓,想要讓它飛起來。
霍云就坐在閣樓的書法里看著他們,整整一下午,他課業完成了,還抄了會兒佛經。
一轉頭,那兩人還沒成功。
在互相抱怨中跑去吃飯去了。
他走下閣樓,撿起了亭子里茶幾上的竹蜻蜓,隨手一擺弄。
竹蜻蜓就飛遠了,正巧落在不遠處霍絮的肩頭。
霍絮震驚的看著他,嘴巴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字。
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到霍絮。
彼時京城早已因為他的姻緣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風流天下長安君的生母是牧羊女一事被人挖了出來,成為了京城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只是那時的霍云并不知道,他的父親病重,身為人子要按照規矩侍奉湯藥。
還要跟著師父們讀書習武,他隱約的意識到,他那一生戎馬的父親恐怕天命不永,他要快快的成長起來,肩負起將軍府的擔子。
至于承歡膝下,去逗父母開心,那是霍絮的事情。
那日之后,霍絮被母親送到相國寺避風頭。
再后來,父親母親雙雙自盡,霍絮不辭而別……
“你怎么……”霍云本來有很多話想要問,開口卻又意識到,當年的事,彼此都是身不由己,他有什么好問的呢?
“怎么穿成這樣過來傳旨。”霍云隨口便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儀仗是備了朝服的,道長說他穿著不習慣,也不大合身,便沒有穿。”顧五自門里走了出來,笑吟吟道。
“是你!”周晚吟驚喜的奔過去,“你怎么來了這里!”
顧五本來在門里,不愿多打攪霍云和霍絮這兩兄弟重逢,但看著二人實在尷尬,便也走了出來。
她拉著周晚吟的手,歡喜的坐下來。
“新君登基,我隨長安君一起,前來北疆傳先皇遺詔。”她爽朗的笑出來。
霍絮把圣旨從袖中取出來,也沒有多虛禮,他直接打開放在了霍云面前。
“足足走了三個月,他讓我們把儀仗婚服送了過來,讓你們在北疆成婚。”
“在北疆成婚?”霍云驚了,“本朝駙馬尚公主,皆是在太廟拜天地先祖,怎么能……”
“咱們的皇帝陛下,該叫先皇了,真是亙古未有的賢君。”顧五說,“他的胸懷,總是越來越讓我覺得自己渺小。”
“哦?”
“這一路走來,越往北,越人煙稀少,人煙稀少,百姓也就更生活困苦,也就更盜賊四起。”
顧五道:“遺詔中早已定好的,二位將是鎮北王和鎮國大長公主。等喪期過了之后,再在漁陽籌備婚禮,屆時天下豪杰都將來此恭賀,富商巨賈,看熱鬧也會來看看。”
霍絮難得的接了一句話,解釋道:“他說要向天下人顯示朝廷對漁陽的重視,以便商人來此經商。”
周晚吟想了想,這不就是借他們的婚禮打個廣告么!
有驃騎將軍的威名在,整個大周失去土地的流民都會慢慢來到北疆墾荒建城。
再讓大長公主的婚禮在北疆舉辦,商賈和士紳都會意識到北疆三郡的不同。
慢慢來此經營。
這是要把北疆三郡打造成經濟特區啊!
“北疆三郡挨著胡人,往常都是勸邊民內遷,好不受胡人的滋擾。陛下雖然看著仁善,卻是雄才偉略,心有天下。”
霍云道:“霍家在北疆繁衍生息,漁陽,上谷,朔方三郡的百姓,不論是胡人還是漢人,永受霍氏庇佑,只要大周還有一個姓霍的,便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三郡的繁榮。”
顧五看了周晚吟一眼,笑了出來:“嗯,這也叫他猜中了。”
周晚吟卻又想到了另一個:“我記得你是不想困于后宮的,怎么會……成了貴妃。”
還是周復那小子的貴妃。
“因為許姐姐她身子不好……我最終,要成為后宮里的第一人。”顧五長嘆了口氣,“我只有擁有了權力,才能做我想做的事。先皇后不也開辦了女學么。”
周晚吟點了點頭,算做是認同。
本朝開設有女官,但是這些女官多半是負責幫助皇帝處理政務,并不能直接的在朝廷上治理一方。
女人可以通過戰場廝殺這樣明顯的功績為自己贏得一席之地,但是在朝堂上,若想要獲得治理一方,參與政務的權力,還需要走很久的路。
“我準備從后宮開始,興辦女子教育,讓后宮的女眷們讀正經的書籍,而不是三從四德。”顧五說,“從她們開始,再慢慢的讓貴戚家的女子讀更多的書,在我這一代沒有做成的事,或許,我們的下一代能夠做到。”
“會有這么一天的。”周晚吟說,“總有一天,這片土地,會出現真正的女宰相,女皇帝,她們將以女性的智慧治理這個國家,她們的政令將通達四海,日月山海,都會前來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