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選擇與之赴死？”葉翡蹙眉：“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本該撥云見日，何以如此？”
柳夢卿低下頭，她抬起頭，看著天，眼中似有萬般惆悵：“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從前過往記憶，我都已經想起來了，我受了太多年的罪，吃了太多的苦，所有人都以為我走過來了。”
“但其實，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是根本走不出來的。”
“我常常夢見，夢見我的家人，夢見村子里的人向我招手，讓我跟著他們一起走，我每一次都追上去，可不論如何都觸碰不到他們，他們沒有帶我走，而那之后，我總會看見很多的尸體。”
血液的腥臭以及被黑夜和死亡籠罩的恐懼，每一次夢見這些，她其實都很害怕。
這樣的夢境持續了百年，而如今，縱然她恢復了過往記憶，哪怕是第一世的美好的記憶，但也并不足以支撐她活下去。
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
這數百年的噩夢深入骨髓，已經成了殺死她的利器。
她本來早就該死了。
如今強留一世，留給她的不過是痛苦。
她的靈魂，一直在當年那一場殺戮中徘徊，永遠也走不出來了。
“……都走吧，我來之前，便已服毒，你答應東方吞溟的事情已經做到了，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你沒有食言。”
柳夢卿口中嘔出了諸多的血，她卻沒有管，她只是望著葉翡，望著周圍諸多人，最終，她將目光定格在了葉翡身上：
“……為了報仇，我不擇手段，但我并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當年之事，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抱歉。”
如果可以有選擇，她又何嘗愿意去害人？
但這些……
罷了。
多說無益了。
柳夢卿的話音落下，她的身軀便猶如落葉，飄零于大地。
葉翡沉默，只上前幾步，在人倒在地上之前接住她，讓她不至于那般狼狽。
“我可以解你的毒，你還有后悔的機會。”
柳夢卿閉了閉眼。
葉翡嘆息：“……罷了，人終歸有歸宿，柳夢卿，你我恩怨，就此了結了。”
“大家誰都不欠誰了。”
“我在這里送你最后一程。”
平緩的話音如山間清泉，那是不帶有任何偏見的使然和解。
柳夢卿閉上了眼，那毒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氣息一點一點微弱，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痛苦之色，有的，便是對死亡的無盡向往。
她沉溺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換夢中，在所有生息臨近消亡的前一刻，葉翡還聽見了她的呢喃，她說：“我終于，要與我的家人團聚了……”
低聲的呢喃隨著風消散。
最終連帶著她的命，也在此間化為了虛無，再無生息。
這糾纏了許久的敵人，終于消亡了。
“……還真是，命運無常造化弄人。”人就這么沒了，方生不禁感嘆，這一切糾葛，到這里也就算結束了吧？
“是啊，命運無常，既是如此，不如及時行樂，既然此方事情已經解決，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君清聳了聳肩，對眼前之事雖有唏噓感慨，但她的情緒也很快收斂。
此刻說完，目光詢問似的看著葉翡。
周圍的結界旋即散開。
葉翡目光略過君清看向方生：“將她的尸體帶走，安葬了吧，葬在她的故鄉，那一場殺戮已經過去了，讓她回到故鄉吧。”
“好，一定完成任務！”
方生點頭，麻溜的上前將尸體帶走，只是這剛動手呢，就冷不丁的被一道暴戾的聲音打斷：“不！不許！我不允許！她還沒死，我一定可以救她的！我可以，快把她的還給我！”
一身狼狽的凜淵，抱著孩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他發鬢凌亂，眼中帶著十足的恐懼！
他此刻真的極為害怕，害怕他們會將人帶走！
他不管不顧的沖過來，想要奪走她的身軀，但被葉翡攔下了。
“她一心求死，你從前已經用術法留住她一次，莫非還要再來第二次？魔尊大人，違背她的意愿，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凜淵當即破防：“閉嘴！你懂什么！我與她是真心相愛的！誰都不能阻止我，她是我的愛人，我絕不可能放手！你把人還給我！葉翡！把人還給我！”
“哎，你沖著我們陛下叫也沒用啊，這人都已經死了，你現在才來，已經晚了，逝者為大，還是先讓人入土為安吧。”方生忍不住插話：
“她寧愿死都不肯跟你，你還敢說你們兩情相悅？魔尊大人，你未免臉皮太厚，她要是愿意跟著你，有的是機會，但人家寧愿死都不要你，你說說你說說，早干嘛去了？”
這世道本就是瞬息萬變。
不好好珍惜，遲早都是要失去的，待到一切想要償還時，已然來不及了。
人死如燈滅。
再無挽回之機。
“不……不是這樣的！你閉嘴！”凜淵怒喝，他臉色十分難看，凜淵顫抖著，猛然跪在了云寒面前：“陛下……我求您，幫幫我，將她還來，之前您有術法能幫我強留住她，如今自然也一樣的對不對？”
“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您將她還回來！”
“只要能將她還回來，要我殺多少人都可以！”
此刻，他已經崩潰，所有辦法都想了一遍，但是顯然，沒有能滿足他的，他走投無路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云寒。
他作為仙帝，應當知曉世間一切術法，可以挽回一切才對！
“本尊無能為力，這是她最后一世，她自愿隕滅，不入輪回，縱然我有通天本領，也無法將一個不愿回來的人召回。”
云寒話語聽不出息怒，他只陳述事實：
“她魂魄已散，拘魂術不可用，招魂術只可召愿意歸來的魂魄，你若想求她回來，也得她愿意。”
魂魄歸天地，最終落在了何處何方，沒有人會知曉。
云寒說罷，指尖微動，一縷靈光沒入了他的腦海中：“拘魂術招魂術皆已傳于你，能不能將她召回，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其實還有別的術法，只是憑凜淵的修為，根本做不到。
唯有此術可用。
“……好，好……我這就回去招魂，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不會回來……”
凜淵神色哀凄：“把她還給我吧，我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