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倩到明珠園接余久安的時候，只有林邵青在。
林邵青在練書法。
八歲的余久安在他房間里睡著了。
“少艾呢？”
“參加畫展。”
“江亭的？”
“對。”
趙曉倩奇怪，“你怎么沒去？”
江亭幼兒園的時候畫國畫，長大了畫油畫。
趙曉倩不懂畫。
只知道十歲那年江亭的一副油畫賣出了天價，十二歲開始舉辦畫展后一票難求。
但一票難求只是對外人，明珠園人手一張，包括劉媽。
大人有空的去，沒空的不去，游少艾次次都去，她只要去，林邵青必去。
林邵青筆峰微頓，“安安該醒了，再睡下去晚上鬧，干爸最近忙，您會睡不好。”
趙曉倩沒被他轉移走話題，皺眉走近，“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然怎么會沒跟著游少艾一起去。
碰觸林邵青額頭的手被不著痕跡的避開了。
如果是江亭避開，趙曉倩就算了。
他這兩年身高猛漲，上個月過十四歲生日時，身高已經突破了一米八的大關，少年氣遠不如男人的存在感強烈。
林邵青不行。
距離十三歲還有幾個月。
身高不到一米六，比游少艾還矮了五公分。
雖然行為舉止哪哪都不像個孩子，斯文清雋的厲害，但只一個身高，在趙曉倩看來距離成人就還差得多。
趙曉倩把他硬拉回來，“躲什么啊你。”
沒有燒。
趙曉倩追問，“你怎么沒去？”
林邵青細長的睫毛垂下，重新豎筆落字。
一氣呵成。
占據整張紙的‘配’。
林邵青一直寫的是楷書。
突然劃下的這個字，趙曉倩辨不出是什么字體，但很肯定，和端正的楷書毫無關系。
提筆落筆收筆無停頓。
筆峰觸勁霸道張狂到讓趙曉倩隱隱覺察出了一種不屬于十三歲少年會有的殺氣。
說殺氣又不準確。
似乎更像——郁氣。
躁郁之氣。
趙曉倩在林邵青突然落筆一勾，中和了這字的郁氣才回神。
她想開口。
林邵青突然吐話，“因為干爸最近忙。”
他笑笑，端正又雅致，“有一個月了吧，連續中飯后讓人把安安送來家里。”
“今兒劉媽請假，我不放心安安自己在家，怕磕著碰著，惹您心疼。”
余久安小時候多乖，長大了多皮。
尤其是現在的年紀，上躥下跳像是有癮，瞧見泥坑必須要進去踩一踩，說是貓嫌狗厭一點不夸張。
能治住他的有倆人。
一個游朝，另一個就是林邵青。
他怕游朝，黏林邵青。
林邵青這解釋滿分。
尤其是江亭的油畫素愛以花做底。
游少艾想給江亭搞素材，在后院搭了個花棚，蘭花、芍藥、菊花、玫瑰花，是不是一季節的都被她撒了種，本不該活，但她向來只是種，養是林邵青的工。
林邵青心細。
亂七八糟的花真就這么不和季節的開滿了花棚。
余久安如果沒人看著，能把整個花棚里的花給拔了。
趙曉倩接受這個解釋的同時皺了眉，“中飯后？”
“對。”林邵青側身引趙曉倩去他房間。
余久安手臉干凈的在床上裹著薄被呼呼大睡。
床邊的窗戶外因為晾曬著床單和被罩，微風拂過，在他臉上打下一片片陰影。
林邵青云淡風輕的補充，“午飯后他的秘書必來送安安。”
趙曉倩朝余久安走的步子停下，回身屈指，朝他額頭狠狠彈了下。
她挑高眉，“不想我問了就直接說，搞什么禍水東引。”
“還朝你干爸和秘書身上扯。”趙曉倩呲牙，“說一句你不想說就這么難嗎？難到挑唆我們倆吵架？”
林邵青錯愕一秒垂了眉，低聲吐字，“我……抱歉。”
趙曉倩想接著教訓幾句，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什么事都喜歡憋在心里。
余光看見窗外的床單和被罩，手掌蜷縮了瞬，選擇閉上嘴。
昨兒她來，林邵青在晾曬他和游少艾的被罩床單。
今兒又洗了一套。
很明顯，這孩子昨晚長大了。
趙曉倩不知道這個年齡是不是有點早。
但有些話和有些事她身為女性過問不合適，得讓余懷周來，或者是讓南珠知會游朝來。
趙曉倩沒再多說，把余久安喊醒回家。
走前回來問林邵青，“真的？”
林邵青怔了下，“什么？”
趙曉倩手掌不易察覺的握緊，“放暑假這一個月，你干爸午飯后讓人送安安來明珠園，沒親自帶著。”
七點。
趙曉倩打給余懷周，“回來吃飯嗎？”
對面聲音匆匆，“不了，你打給小廚房，你和安安想吃什么讓它送。”
趙曉倩哦了一聲，還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對面傳來一道溫軟的女聲。
“忙了，乖昂。”匆匆幾個字，電話掛斷了。
八年前余懷周說想靠他自己在京市闖出一片天。
但哪有這么容易。
余久安還不到半歲，他不放心保姆帶，也不想讓趙曉倩放下工作帶，哪怕趙曉倩工作其實沒那么忙。
尤其是在隔年，金珠正式上市后。
導致一直到安安上幼兒園，余懷周什么都還沒開始。
金珠上市后幾大IP改編大獲成功。
南珠各大獎項拿了個遍后不想拍電影了，進京大讀研究生，報的是導演系。
屬于她的一片天落幕了。
可安然起來了。
趙曉倩和余懷周領證不久后安然從前入獄的前夫出獄了。
她前夫迷戀安然到精神扭曲的地步。
得不到就勢要毀掉。
安然婚后不足一月拿走他百萬家產給外婆治病，且把他送進監獄的事，直接登上了各大板塊的頭條新聞。
公司建議和安然解約。
趙曉倩不愿。
在風口浪尖之際，和虹姐一起帶著安然開記者見面會。
公布出一系列她前夫家暴且因為自己不行，數次想把安然對外售賣的證據。
輿論扭轉。
但沒人敢用安然。
趙曉倩拉來文導為她量身制作劇本。
在半年的時間里把事業本該被毀之殆盡的安然拉了回來。
從前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成為安然登天的梯子。
在趙曉倩的托舉下，安然涅槃重生。
那會趙曉倩為了拿下三融巨額投資，正在和資本對賭。
對賭的條件是IP改編要達成對賭值。
藝人部也要達成對賭值，且藝人這塊要把南珠的收益單獨切割出去。
IP改編對賭成功。
藝人的不夠。
安然幫金珠拿下了這次對賭勝利。
讓金珠以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市值價上市。
趙曉倩很有錢很有錢。
這些錢足夠他們全家錦衣玉食三輩子都花不完。
更何況她手里還有境外的礦。
不等她旁敲側擊的告訴余懷周，說算了吧，我們舉行婚禮吧，昭告世人你是我老公，不想舉行婚禮我們就不舉行，總之別想著闖出一片天了，我們家的銀行卡，房產證，結婚證，上市后的股權認證書都在你那，我的，全部都是你的。
三年只帶孩子，像是什么都沒開始的余懷周踏出了家門。
他創立的軟件從落地到登頂只用了三個月。
剛成立的安驍科技公司被想要入資的資本踏破了門檻。
余懷周不上市。
趙曉倩知道他的野心不止于此，支持。
后來的五年，余懷周挺忙的。
但早上送余久安上學的是他。
接余久安放學帶去家或者是帶去公司，亦或者是送去明珠園，周末走哪帶去哪的還是他。
寒暑假同樣。
他三不五時就要出差去外省。
每次都纏著趙曉倩要和她一起去。
纏不來她就不像個爹的給余久安請假，帶余久安去。
像是家里的兩位和他的心臟是黏在一起的。
最起碼得有一個陪著他。
如果沒有，仿佛心臟就不會跳動了。
這五年余懷周一直很忙，但趙曉倩沒感覺自己生活有什么變化。
早上他在，晚上他也在……
如今……
趙曉倩莫名沒了胃口，囑咐余久安好好吃飯。
去書房里打開電腦。
鬼使神差的，點開安驍上禮拜剛更新的官網。
安驍的對外發言人是副總。
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
是余懷周挖來的第一個屬下。
她視線看的卻不是他，是他身后長相極其文靜的一小姑娘。
這女孩剛畢業就進了安驍，待了兩年，在上個月被提到副總秘書的職位。
余懷周沒秘書。
有事代辦的是副總的秘書。
兩年前安驍大規模招聘，趙曉倩去了。
當時對這姑娘印象很深刻。
因為她有點面熟。
又白又瘦，文靜秀氣。
今兒細細的看了很多眼齊耳發變成齊腰長發的姑娘。
慢半拍的發現面熟在哪了。
“這是姐姐。”
趙曉倩拍了拍突然冒出來的余久安腦袋，“吃飽了？”
“恩。”
余久安小時候胖的厲害。
大了也沒多瘦。
趙曉倩在他伸手要抱的時候彎腰把他抱起來。
剛放在身上，壓的她有點喘不過氣。
她想把他推下去。
余久安晃蕩了腿，“和媽媽像的姐姐。”
趙曉倩緩慢的皺眉，“你說什么？”
余久安臉上掛著被爹媽溺愛，要什么給什么長大的沒心沒肺，“爸爸說每天送我回家的姐姐和媽媽年輕的時候長的很像。”
“因為她和年輕時候的媽媽很像，所以我很喜歡她。”
趙曉倩揉揉他腦袋，“喜歡就好。”
九點半。
趙曉倩哄睡了余久安去洗澡。
手抬起，霧氣沒來及消散的鏡面多出一道清晰的人影。
趙曉倩歪頭。
鏡中熱氣熏騰的女人也歪頭。
她草草掃了遍鏡中女人雪白的肩頭，優美的鎖骨，緊俏的下巴等。
目光定格在眼尾。
趙曉倩皺皺眉。
眼尾處出現了幾道細紋。
趙曉倩喃喃，“年輕時……”
若是不認為老……怎會吐出年輕二字。
一捧熱水潑上去，將鏡中趙曉倩眼尾的細紋潑散到看不清了。
凌晨。
趙曉倩在余懷周輕手輕腳上床后翻身拱進他懷里。
薄被本就沒蓋住肩頭。
因為這一動彈。
滑落到腰間。
最近這一月，余懷周出奇的忙。
倒沒出差，但早出晚歸。
晨起他走了。
晚飯他必不歸。
余懷周沒這樣過。
最開始趙曉倩會等他到凌晨兩三點。
余懷周鬧騰幾次不讓后便提前睡了，把床頭燈開著。
今夜依舊開著。
昏暗的床頭燈下。
穿著淺紫色吊帶睡裙的趙曉倩活色生香。
不等趙曉倩動作。
余懷周單手摟著她，單手扯高薄被，蓋到了她下巴。
活色生香被掩蓋。
代表他沒這方面意思。
只是沒這方面的意思而已，挺正常的。
趙曉倩有時候累也不想。
但倆人已經有近一個月沒同房了。
趙曉倩窩在余懷周和昔日一樣滾燙的懷里，幾分鐘后啟唇，“你這一個月在忙什么？忙到午飯后安安都不能跟著你了。”
這五年來安驍推出的新產品無數。
從風靡全球的單機游戲，到聊天軟件，購物軟件，到線上平臺，規模一層層的拔高。
歷經五年，成為國內互聯網產業穩穩的龍頭老大。
互聯網一直都是塊大餅。
只要沾上，規模可以，哪怕你虧空無數，市值依舊分分鐘過千億。
別說國內，在境外開發結束后，就連國外現在都沒好項目。
全球無數金融界的大佬緊緊盯著不上市，產值已經近千億，未來前程不可估量的安驍。
這兩年過年，趙曉倩家里一樓，被禮品堆的都下不去腳。
別人以為余懷周遲早會上市。
但趙曉倩知道，他沒，而且是一直都沒這個打算。
最起碼她從沒見過他往家里拿過上市計劃書。
也沒研究過融投。
所以她不明白，這一個月，余懷周為什么會這么忙。
明明之前項目開發進入高速期，他尚且有時間陪他們吃飯，走哪都帶著安安。
如今該開發的都開發完了。
沒項目待開發和啟動，只是在維穩。
為何沒時間陪她們吃飯，連安安都帶不了。
甚至……騙她。
趙曉倩屏住呼吸等余懷周的答案。
只等到余懷周呼吸發沉。
……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