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警車的轟鳴不斷響起，救護車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整條路。
或是聞訊而來，或是路過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在后方打轉。
到處都是急匆匆的步伐。
胥池緊緊抱住懷里的女孩，心臟感受著不斷下墜的窒息感里，卻又能從這個緊迫的擁抱里汲取著微末的生路。
喘息的瞬間，腦海里又閃過無數個讓他加重窒息的困惑。
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那么，十八歲的涂小毛，是怎樣在最初坦然接受生命的流逝。
短短幾個月，她是怎樣在承受每一次倒計時的恐懼。
她笑的時候是在真正的開心嗎，她害怕的時候又是怎樣度過。
這一刻，所有的困惑仿佛都在拷問著他。
他那么喜歡的人，怎么連活下去都是一種艱難……
……
縛在身上的力道越來越緊，涂窈有些不適。
可這股力道傳來的濃烈的不安讓她沒辦法去推開。
只好小聲安撫：“小池，我……我沒怪你啊。”
“我就是隨便說說的。”
腦袋不由得輕輕地蹭了一下他帶著涼意的肩膀。
“誒，剛剛你肯定也很著急的嘛，沒時間跟我哥說是很正常的。”
涂窈語氣無奈：“你知道的，我就是不想我哥太生氣，也不想挨罵。”
說完就試探地要推開他，可剛準備抬手……
“……抱一會兒吧，好不好？”
涂窈愣了下，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他的背脊。
觸碰到的瞬間，她心跳一頓。
而被她觸碰的胥池，似乎也輕顫了一下。
冷風不斷地從四面八方吹拂過來，涂窈頓時有些沒底氣，忍不住想移開。
下一秒。
“……抱著，好不好。”
低沉和緩的聲音再一次從頭頂傳來。
胥池仿佛能察覺到她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動作，總是能恰到好處地阻攔。
可明明是制止的話，卻偏偏帶著懇求的意味。
正好能不多不少地拿捏到她。
涂窈抿了抿唇，“……哦。”
半晌，重新伸手，慢慢地環抱住他。
這是涂窈第一次抱除了幾個哥哥外的人，和擁抱涂朝夕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可一樣的是，她同樣也能從這個擁抱里體會到直白的憐愛。
夜幕下，人來人往，所有人都默契地繞開了擁抱著的兩個人。
“哎呀我去！”
“小卷毛！我瞎了嗎！”
胥白一下車急吼吼地跑過來，就撞上了這一幕！
嚇得他連連后退！
趕緊揉了下眼睛，那個……抱著他大姐的是他小叔吧？！
“是小叔吧！”
“他是不是身體又不行了，走不動路我大姐拿腦袋給他撐著呢！”
“不行不行！”胥白趕緊搖頭：“我得給我們家醫生打個電話！”
程桑桑也有點震驚，但胥白的反應明顯更讓她震驚。
當場匪夷所思地瞥過去。
……他是怎么做到睜眼瞎，外加一句話得罪兩個人的。
又說涂小毛矮，又說他小叔不行……
眼看他就要撥號，程桑桑立馬一把搶過手機！
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臭胥白，你能不能長一點腦子，一點就行了！”
“大家都在進化，怎么就你在原地踏步啊？”
胥白愣愣地摸了摸后腦勺：“……我又怎么了！”
程桑桑：……
程桑桑沒好氣道：“反正現在不準過去！跟我上車！”
說完趕緊把人拽走了。
……
“……小池，你還好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涂窈盯著上空朦朧的月亮，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
“你怎么了呀？”
胥池沉默了一會兒，“……是不是嚇到你了。”
涂窈低下頭，下巴有些吃力地卡在他的肩膀上。
“沒有，就是有點擔心你。”
胥池忽然輕笑了一聲，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聲色微啞：“涂小毛，不要擔心我。”
至少現在，不要擔心我。
涂窈頓了頓，小聲問：“那我可不可以擔心一下我啊……”
“我有點矮，下巴卡得累。”
胥池失笑，立刻松開力道，垂下眼，果然，女孩下巴泛起了一點紅色，眼睛微微瞪著，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程桑桑來接你了，現在要回去嗎？”
涂窈一愣，立刻左右看了看，船廠門口，程桑桑正強行拽著胥白上車。
她又回過頭，“那你現在有開心了一點嗎？”
胥池輕撫著她肩膀的指節不經意地扣了一下，勾了勾唇角，“當然。”
涂窈歪了歪頭，狐疑地望著他，試圖辨別這兩個字的真假。
可此刻的小池似乎又變回了原來的小池，看著她的眼神，笑容的弧度，挑不出一點誤差。
好像剛剛的那些不安，恐懼的情緒只是她的錯覺。
“……那我跟桑桑先回去了？”
胥池淡笑著點頭：“到了給我發個消息。”
涂窈“哦”了一聲。
然后往后退了兩步。
走到車子前，程桑桑剛把胥白拽上車。
“桑桑，小白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程桑桑回頭：“哎？涂小毛，你來啦！”
“他？”
程桑桑哼了一聲，直接又把人拽下了車，“他才不跟我們一起！”
“快快快，上車，涂老師電話都打到我這里來了，你有沒有受傷？”
涂窈挨個回答過去，上車前，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胥池站在原地，還是淡笑地看著她。
可涂窈腦海里卻突然浮現起剛剛黑暗里那道幾乎能把她看穿的眼神。
小池，怪怪的……
直到程桑桑的車開到公路盡頭，看不見車影，胥池才轉過身，徑直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超跑。
胥白成功吃了一嘴尾氣，連忙跑過去，“小叔……”
剛開口，一把鑰匙扔進了他懷里。
“別說話，開車。”
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淡淡傳過來，胥白一個激靈，連忙噤聲。
一個小時后，車子一路開進港區依山而建的莊園。
胥白沒來得及問，胥池已經下了車，一路走進書房，輕扣上門。
半分鐘后，屏幕里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檔綜藝的首頁。
幾個月過去，【田園野食】這檔節目的熱度依舊不低，幾乎每一期的錄播都帶上了“妹妹”兩個字。
甚至宣傳頁面都放了涂窈的臉，她儼然成了這檔節目的主角。
胥池點開第一期，從頭開始看。
涂窈第一次出現是在馬致遠跟導演告狀后。
鏡頭里，她就像個跳腳的土撥鼠，幫涂朝夕把馬老師懟得啞口無言。
第一次亮相，她就憑著天然討喜的面孔和粉絲的身份，轉移了一部分涂朝夕身上的火力。
胥池短暫閉了一下眼睛，如果他沒猜錯，這應該就是涂窈第一次被倒計時綁定，生命受到威脅。
而第二次……
胥池緩緩拉動進度條，不出意外，就是顧飛鴻一家三口來到仙鶴村的那一刻。
第三次，是涂朝夕的兩個舊友的到來。
她就這樣勤勤懇懇地為涂朝夕洗刷掉了三個黑料，為自己爭取了一段來之不易的時間。
……變故發生在南柯出現的那一幕。
那時候的南柯幾乎自帶毀滅性的危險，抄襲的黑料和心理疾病雙重折磨下，涂窈生命遭受到的威脅同樣也是雙重的。
可偏偏，她奇跡般地帶著南柯走出了陰影。
……可南柯之后，又是林樾。
她就像負重前行的蝸牛，一次又一次被命運強行束縛上繁重的枷鎖，一次又一次地掙脫枷鎖。
而從頭到尾，涂窈從來沒有在鏡頭前表現出一絲一點的害怕。
可是真的不怕嗎。
胥池緊緊攥著手心，幾近自虐地一幕一幕看下去。
從前有多喜歡涂窈的笑容，這一刻，胥池就有多后悔。
當時的他在做什么呢？
他像個最普通不過的看客，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示好，坦然地享受貪戀著涂小毛好朋友的身份。
胥池自嘲地笑了一聲，甚至后來的喜歡，都包裹著一層不真誠的外衣。
他喜歡涂小毛。
涂朝夕，南柯，林樾都喜歡她
節目里的嘉賓說喜歡她，彈幕里的觀眾也在說喜歡她。
林景，程桑桑，胥白……每一個她身邊的人都喜歡她。
人人都愛她。
胥池移開視線，通紅的眼眸落到窗外初升的一點日光上。
可人人……都不知道她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