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
凝露香的香味恬淡,皇上鼻間微微一動,攥著安陵容的手也稍微緊了三分,柔聲道:“你這里的香,聞著倒是能讓人覺得舒緩不少。”
“皇上喜歡,大可多來坐坐,瑾妤也想念她的皇阿瑪呢。”
安陵容含笑應了,叫乳母抱了瑾妤過來,才半個月大的孩子,身子嬌嬌軟軟的,皇上抱在懷里,眼中滿滿的都是憐愛之色。
“瞧著瑾妤模樣長開了些,倒不像剛出生的時候,皺皺巴巴的了。”
皇上瞧著瑾妤,慈父模樣愈發明顯,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瑾妤的眉毛,瑾妤卻是眉眼一凝,作勢要哭。
“哇……”
“……”
皇上立時站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只見瑾妤身上裹著的尿布濕漉漉的一片,還有一些都蹭到了他的衣裳上頭了。
“皇上!”
那乳母嚇了一跳,趕忙要過來抱瑾妤回去,安陵容見著皇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知道他也并沒有生氣,就笑道:“瞧。”
“咱們瑾妤也是個氣性大的呢,皇上說她剛出生的時候不好看,生氣了,要尿在您的身上呢。”
皇上無奈,把瑾妤交給乳母,倒沒斥責什么,只是看著安陵容,笑罵道:“這脾性上,倒是和你一模一樣。”
“瞧著溫溫柔柔,心里不知道主意多大呢,也不肯任由人欺負。”
“哪里能任人欺負?”
安陵容自然應承不了皇上這話,扁嘴就道:“要是人人都覺得臣妾好欺負,豈不是人人都來作踐一腳么?”
“他們敢!”
皇上言之鑿鑿,眼神都嚴肅了許多。
安陵容置之一笑,自然是不相信的。
很多事,他只要一句話,旁人便不敢再那樣明目張膽欺負他了,但他沒有,無非是因為他不愿,他懶得,他也想在后宮用著“平衡之道”罷了。
當年甄嬛尚且如此,更何況從前的安陵容呢?
“容兒。”
皇上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安陵容神色間有片刻的淡然,猶豫了一下,道:“再過幾日,就是你的冊封禮了。”
“朕瞧著你產后清簡了些,也該好好補補。”
“皇上近來政務也辛苦,也是一樣的。”安陵容柔聲叮囑一句,皇上那兒臉色這才稍微好些,不多時養心殿還有事,皇上這便離開了。
看著皇上的背影,安陵容歪著腦袋,沒來由的想起前陣子杏兒給她的一本話本子里,描寫男人的一句話來了。
有些男人,一輩子都在追求的,都是得不到或者已失去的東西,那些他們得到了的,很快又會棄如敝履。
這話拿來形容皇上,當真是貼切無比了。
皇上不曾得到純元時,百般求娶,得到后,那些個側福晉卻能氣得好脾氣的純元大發雷霆,可見得到后要說真的多愛,那也不見得。
偏偏如今又在純元死后那樣情深,安陵容真真不知道皇上是做給誰看,還是連他自己都沉浸在自己的“深情”里,不能自拔了。
安陵容想了一會兒,心中也半點頭緒也無,皇上的心思實在是難猜,她也不想再費那樣多的力氣了。
“娘娘。”
須臾,杏兒端了紅棗燕窩過來,放到安陵容身側,叫她多吃些滋補的東西,紅棗又是補血的。
“嗯。”
她剛拿了勺子,外頭蘇培盛就來了,說是給安旭送書的,安陵容一看,是一本史記。
厚厚的一冊,翻開還能瞧見里頭不少皇上的朱批。
“這是皇上的書?”
安陵容驚了一驚,唯恐安旭那小子拿去了不當心給弄臟了。
“是。”
蘇培盛含笑,解釋道:“皇上說,十五日時間,也很難將一本書給完全讀懂讀透,還是就讓安小公子先看看史記吧!”
安陵容一想也是,便又道:“不過一個毛頭小子罷了,哪里當得上蘇公公一句‘安小公子’呢?公公直接叫他名字就是!”
“杏兒,你帶著蘇公公過去吧,一路來回延禧宮辛苦,記得奉一杯茶給蘇公公呀。”
秋日天干,蘇培盛嘴皮子都有些開裂了,安陵容也不是傻子,知道蘇公公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必然不會苛待。
“多謝。”
蘇培盛溫和一笑,心中還是熨帖的。
做大太監如他,有時候金銀珠寶往往不再那么重要了,娘娘小主對他和善客氣,不再將他當成能呼來喝去的普通下人,更能使得他們心中寬慰。
安陵容喝完燕窩時,蘇培盛正好送完書,杏兒前腳送了蘇培盛離開,后腳回延禧宮時,安陵容就把杏兒叫了過來。
“去吧。”
安陵容對杏兒眨眨眼,道:“傳出去。皇上有意要讓安旭進國子監去,和之前一樣,務必闔宮都知道。”
先前,安陵容生產那日,安旭打得阿鈺骨折,闔宮傳得沸沸揚揚,就連瑾妤洗三禮時,杏兒都聽到一些竊竊私語,回來氣沖沖的告訴了安陵容。
宮人都在議論,安陵容得寵跋扈,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就忙不迭想要提拔自己家人呢,誰知家人爛泥扶不上墻,還跟索綽羅家的公子動手,真是貽笑大方。
不用想。
能放出這流言的,多半就是淳貴人了,皇后少不得也在背后推波助瀾了些。
安陵容聽了,倒也不生氣,她早知道事實的真相是什么,便在安旭被阿鈺推下井那日,也學著淳貴人的手段,把消息散了出去。
“聽說上回那索綽羅家的公子是自己摔骨折的,被推了一下就摔骨折,也太柔弱了,還不要臉倒打一耙。”
“這回更是狠毒,把人推進井里,那水井那樣深,要是鬧出人命怎么辦呀!”
一時之間,風向逆轉。
氣得皇后連夜讓華妃好好整頓宮中風氣,不許再胡亂議論主子們的事情了,逮住了就要嚴懲!
華妃見皇后動怒,便做一半放一半,現在宮里偶爾還會說起這件事呢,大多都是在“同情弱者”的。
人么,不明就里的時候,聽了傳聞,一般都會如此。
這會兒。
安陵容再讓杏兒放出消息,就是要狠狠打淳貴人的臉,讓她坐不住!
被打得骨折很可憐?
還叫父兄進宮來面見皇上,想要將安陵容的弟弟給趕出書塾去?
可笑!怎的一轉頭,就把安旭推下井里了?
結果一轉眼,皇上就讓安陵容的弟弟進國子監了呢,還評價淳貴人的侄子是紈绔子弟,當真是同人不同命。
傳完消息,安陵容又想起什么來,叫杏兒去告訴安旭,他讀書時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叫水蘇領著他去碎玉軒,請教莞嬪。
讀書,安陵容自個兒是不成的,哪怕重活一世已經在慢慢讀著了,奈何天賦就那樣,想趕超甄嬛是沒可能的,也就自己修身養性罷了。
消息,傳得很快。
景仁宮中,淳貴人與福貴人陪伴皇后身側,福貴人小心幫皇后按摩太陽穴,以求能讓皇后稍微舒服一些。
淳貴人則是在殿內點上了安神香,靜靜侍候一側。
剪秋進來稟報消息,淳貴人點香的手就是一頓,直接就打翻了手邊上的香爐,將香灰撒了一身。
有些香灰還是燙的,淳貴人被燙了一下,急忙回過神來,眼看著皇后已經用不悅的目光看向她了,忙服身道:“臣妾失儀!”
“真是沒出息!”
皇后怒目看淳貴人一眼,眼中盡是不滿,道:“瞧瞧人家!不知吹了什么枕邊風,吹得皇上都要將她弟弟送去國子監了!”
“那可是國子監!你阿瑪身為翰林院侍講學士,是皇阿哥們的教書先生,都不能將自己的嫡孫送進去讀書!”
“安旭倒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能讓她弟弟超過你侄子!”
這話實在是扎心。
淳貴人眼眶一紅,臉上再無往日里的天真嬌憨模樣,怒道:“小小縣丞庶出之子,也配!”
她罵完,又想起什么,深覺不妥,恐慌地看一眼皇后,好在皇后只是臉色愈發陰沉,并未說什么,這才咽了口唾沫。
“臣妾會讓父兄再想想法子的!”
她說著,又扁扁嘴,重新露出委屈模樣,去看皇后,道:“皇后娘娘,自中秋那件事以后,皇上對臣妾也有了幾分隔閡。”
“大約還是在意臣妾‘不小心’讓她早產了的。直到今日,都快一個月了,皇上還沒翻過臣妾的牌子呢……”
“皇后娘娘……”
淳貴人也是無法了。
不僅如此,她私下去見甄嬛,幾乎都被婉拒了,去養心殿,次次也被蘇培盛以“皇上政務繁忙”為由給擋在了外頭。
她不甘心。
私下令人盯著時,就發現“皇上政務繁忙”之時,甄嬛卻能進得去養心殿!
可見皇上只是不想見她而已,哪里是什么真的政務繁忙呢!
“蠢貨!”
皇后看看福貴人,又看看淳貴人,實在是一個兩個的都幫不上忙,只能對淳貴人道:“你可別忘了!”
“中秋那日,還有一人也受了責罰,現在人就在冷宮里呢。”
“她出身富察氏,乃是世家大族,如何能夠甘心自己落得這般境地?想來她心中,對莞嬪,對柔嬪,那也是憤恨萬千的呀……”
意味深長。
淳貴人一聽,一個激靈,霎時間就懂了。
是了。
聽聞冷宮那頭,富察貴人日夜咒罵不止呢,她必是恨極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