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痛苦轉化成了滔天的恨意。
他恨這個世道的迂腐不公，恨皇兄的狠辣無情，恨自己身為皇室子弟。
而在那些洶涌的，對他人的恨意中，他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
“一開始，本王雖然恨，但是并沒有想要殺了皇兄。可是后來本王發現，雖然霍灼已經死了，可是皇兄對他的厭惡還在繼續，他下令驅逐道士，不許任何人提起霍灼。還有，他每每看到本王的時候，目光里總是流露出輕蔑的厭惡……”
“本王討厭那樣的目光，我們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憑什么要受到那樣的蔑視？栽贓誣陷，濫殺無辜的明明就是皇兄，難道就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他便可以毫無愧疚心安理得的殺了無辜之人嗎？”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本王便對他起了殺心。”
而先皇雖然因為清塵道長的事情和肅王爺起了沖突與芥蒂，但終究是自己的親弟弟，對于肅王爺，他并沒有什么防備。
尤其在肅王爺假意認錯后，先皇也想要恢復二人之間的兄弟之情，在肅王爺常常入宮之時，沒有產生任何懷疑，兄弟二人也經常一起用膳。
肅王爺便是在那一次次的入宮和用膳中，找機會將那些極微量的毒藥添加在了食物和熏香，甚至是茶盞之中。
因為劑量極小，壓根就沒有被人發現，就連太醫請平安脈的時候，也未發現什么異常。
恰好那時，先皇因著忙于政務，憂思過重生了病，一副副湯藥灌下去，卻并沒有好轉，反而激發了體內的毒素，最終一命嗚呼！
眾人都覺得，先皇是死于生病，壓根就沒有懷疑其他。
肅王表情平靜的說著，說完這些后，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本王記起來了。”
他看向江歲寧，繼續道：“在皇兄纏綿病榻，馬上就要咽氣的時候，本王去探望了他，并且告訴了他所有的真相。那時本王假借皇兄的名義，屏退了所有的宮人，但就在本王說出那些的時候，身后似乎有人。可本王去查看的時候，卻什么人都沒有見到，也許，當時藏在后面的，就是你說的那個妃子。”
當時他也疑心是否有人聽到，不過沒有看到任何人，再加上轉身之時，皇兄便駕崩了。
皇帝駕崩，一切混亂非常，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他也沒辦法去查探是不是真的有人進來過，再后來，眼見著什么都沒有發生，也沒有傳出任何消息，他便覺得當時是自己想多了，漸漸將那件事情擱置忘卻。
看著平靜的仿佛事不關己一般的肅王，饒是早就明白皇家無情的蕭帝，此刻也不由得攥緊拳頭。
“你害死了父皇，當真就沒有半分的愧疚和后悔嗎？”
這個問題剛問出口，蕭帝忽然笑了一聲。
“呵，也對，你怎么可能會后悔呢。你若是后悔的話，就不會在害死父皇之后，時隔多年又想要來害朕的性命。”
“是，本王不后悔，本王為什么要后悔！當年你父皇害死了霍灼，他雖然死了，可是這么多年本王依舊生活在痛苦之中！”
肅王冷笑連連，看著蕭帝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當然知道所謂的復活之術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但是這么多年里，那是唯一支撐我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縱使我有心想要欺騙自己，也做不到了。我只能再找一個理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啊，那個理由……就是將恨轉嫁到你的身上。”
肅王看著蕭帝的目光愈發的冷，仿佛帶著無數道冰棱，想要將人扎出無數個窟窿一般。
“所以皇叔離開三清觀，籌謀這一切，為的就是殺了朕？那那些女子呢？她們并沒有得罪皇叔和皇叔，還有清塵道長，她們和他也沒有任何關系，你既然只是為了想要殺了朕，又何必要害了那些無辜的女子？”
“她們是本王最后一次嘗試，也是本王給皇上的一次機會。禁書上面記載的秘方，本王當時想著，若是那一次嘗試能夠成功的話，那皇上的命也算是保住了。當然了，若是不行的話，那就是天意如此，本王一定要……”
“王爺何必攀扯什么天意。”沈宴西打斷了肅王爺的話，“與其說是你給皇上一個機會，倒不如說是你想給自己找一個理由。你也知道當年的事情和皇上毫無關系，更不應該遷怒到皇上的身上，所以你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服自己的理由。”
既然早就知曉復活之術虛妄，根本不可能實現，又怎么可能會因為禁書上面換了個法子，便覺得會成功呢。
肅王爺只不過是想要找個借口罷了。
而為了那個借口，害了那么多無辜之人，當真是該死！
沈宴西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凌厲的削去了所有的遮擋和偽飾。
肅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是，那就是本王給自己的一個理由。”
“事到如今，皇叔可曾后悔？”蕭帝問道。
“本王為何要后悔，這么多年里，本王靠著那虛妄的自我欺騙和恨意才活下來。本王就是要恨，哪怕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本王錯了，覺得本王心狠手辣，可本王就是恨你們！”
肅王的聲音越說越大，雙目的猩紅也越來越嚴重，整個人仿佛下一刻便會失控。
“王爺恨來恨去，其實恨的只是當年你沒能夠救下清塵道長吧。”
江歲寧的話語突然響起，肅王驟然一愣。
這句話像是在他失控的前一秒兜頭澆下的一盆冷水，一下子戳中了肅王心中最痛的地方。
“是啊，恨來恨去，本王最恨的是自己。”
如果當年他沒有那么相信皇兄，而是以最強硬的手段救下霍灼，他也許就不會死。
如果當年他再小心一些，將自己的感情隱藏的再好一些，沒有讓皇兄發現，那霍灼就不會死。
如果當年在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時，他就能放下皇城中的一切，悄悄和霍卓一起離開，到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那霍灼就不會死。
甚至……
如果當年他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心意，不去打擾霍灼，那后來的一切便不會發生。
可是這個世間哪來那么多如果，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而且都沒辦法改變。
而一切的源頭，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