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李氏太宗皇帝建國,定國號魏。
同年,大赦天下。
那時,皇城內(nèi)共有太監(jiān)共計一萬二千余人,是梁朝宦官干政最直接的結(jié)果。
當(dāng)時天下初定,太宗皇帝也需要用人,多方權(quán)衡之后,決定不追究他們的過錯。
留下大約四千人,均為在梁朝不受重用,也沒有根基的太監(jiān),重新輔佐新帝。
其余七千余人,皆放出京城,督促其回原籍,或進行農(nóng)耕,或從商。
這在當(dāng)時是兵不血刃,就能完成朝代更迭的方式。
但也為有心人鉆空子制造了機會。
那時大魏沒有那么大的監(jiān)獄,這些太監(jiān)都被關(guān)在掖廷宮,田安宜以眾人為掩護,悄悄撫養(yǎng)起一個小皇子,又在大赦天下時,買通守衛(wèi),將人藏在木箱子里,逃了出去。
這件事一直隱藏得很好,直到前些年,始終在江浙的百越郡公年邁,在良心備受煎熬的第十五年,他終于忍不住,密信一封,送到了甘露殿。
“百越郡公是當(dāng)年被邵思昌說服的前梁郡守之一。”李念背手踱步,輕聲說,“他上奏朝廷,將小皇子一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并以上交軍權(quán),放棄世襲爵位為籌碼,為自己的后人博一條生路。”
她微微一笑:“前后算一算,差不多是我翻墻出宮后一個月。”
李世接到密奏時并不驚訝。
當(dāng)年陳福投誠先皇,就曾給了太宗皇帝這條線索。
之后太宗皇帝將找到這個小皇子并殺死的任務(wù),交給了當(dāng)時的楚陽郡公的沈邵寧。
沈家發(fā)動了所有的力量秘密尋找,核對當(dāng)年出宮的太監(jiān)名冊,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可偏偏,就是一點都找不到那個小皇子的蹤跡。
“時間一晃,十五年過去,如今百越郡公親口說朝廷里有前梁的賊子,皇城外有前梁的皇子……”李念笑了,“于是,圣上布下一盤棋,要請君入甕。”
她伸手,點著自己的心口:“我和沈謙,和邵安,乃至蕭常在你,咱們都只是那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我出宮時,你做內(nèi)應(yīng),沈謙在外。我對這些卻一無所知,現(xiàn)在想想,那日一切當(dāng)盡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包括我離開京城去了云州,在云州安頓下來后,所遇之人,所見之事……大多也有設(shè)計的成分。”
她低頭俯身,撩開簾子:“他大概也不想讓我看到天下黑暗的一面,想讓我隨心所欲,永持初心。”
李念從耳房出來,長長嘆口氣。
李世的想法是好的。
對宮內(nèi),他要瞞住安插的奸細,所以在李念離京之后,傳言他遷怒沈謙,將他發(fā)派出城,讓他去尋人。
“天下人聽到的,確實長公主得了怪病,不愿意出來。”李念微笑,“那時我沒細想,現(xiàn)在想想,其實很多東西有跡可循。”
她回頭看著蕭晏清:“明明連宮內(nèi)都只是極少人知道的事情,為何邵家會知曉我不在京城?”
“翻墻逃跑一事,我雖然確實有和邵安說過這念頭,但……”她哼笑一聲,“尋常人應(yīng)該都覺得此事必不可成功才對,他是怎么那么準(zhǔn)確地在青州找到我的?”
蕭晏清看著她帶笑的面頰,一時無言。
她確實幫了李念。
那晚月黑風(fēng)高,她按照李世的要求,在那個時間,于宮墻下尋找丟失的御賜耳環(huán)。
這小小的要求引得當(dāng)時換班的侍衛(wèi)抽出兩刻,幫她一起尋找。
就在這兩刻之內(nèi),李念從宮墻上翻過去,穿過守衛(wèi)的平臺,從另一側(cè)滑下,落在沈謙讓北息準(zhǔn)備好的麻袋上。
她當(dāng)時覺得,深宮高墻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李念若是能走,蕭佩蘭便也能離開。
外面天高海闊,她們倆又有皇帝暗衛(wèi)的庇佑,哪里都能活的很好。
如今李念重新復(fù)盤一切的時候,她才恍然看明白,眼前這個傳聞中不學(xué)無術(shù)的長公主,原來這般厲害,和李世一樣,早已掌握了一切的主動權(quán)。
李念看她不回答,便繼續(xù)道。
“之后我離京半年,這半年里,沈謙去了江浙,見到了百越郡公。”
她一邊說,一邊從袖子里拿出幾封密信。
“這是他那時寫給皇帝的密信……”說完,李念站在了偏殿門口。
她轉(zhuǎn)過身,擋住了蕭晏清的路。
“蕭晏清。”她道,“本宮同意你來照顧圣上,同意你見他,但本宮也有個條件。”
她將手里的密信打開,所有的密信都被她整合在一張宣紙上,折成奏折模樣,此時如展開的長卷,一節(jié)一節(jié)往下落。
居然有那么長,比她身高還要長。
只是那貼好的密信,上面每個字李念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她一個詞都不認得,一句話都念不出來。
“和沈謙由一條鏈子拴在一起時,我曾偷過他的書,是一本平平無奇的《博物志》。”李念輕聲說,“現(xiàn)在想來,謎面便是《博物志》,我手里的這些信便是密碼。”
她上前一步:“蕭晏清,我知道這一套,是當(dāng)年蕭將軍隱藏行軍信息時用的,是幫助李家打下天下的重要暗語。當(dāng)年送入宮的女人是你這個旁系庶女,而不是嫡女蕭佩蘭的根本原因,除了圣上心里有你之外,最根本的原因是,你才是這一套暗語真正的傳人。”
“沒錯吧?”她不疾不徐,抬手將那一摞密信重新疊起來,重新拿在手中。
偏殿里燃著不滅的燈火,這里恰好是那明暗的交界。
李念退后一步,親手將身后簾子,掀開一條縫。
一道光落在蕭晏清的面頰上,她坦然、冷靜,似乎并不意外地點頭。
李念另一手將密信遞給她,輕聲道:“你幫我將所有的暗語翻譯出來,我?guī)湍悖饶阄ㄒ坏氖ド稀!?/p>
說完,她將簾子大開。
光從殿內(nèi)沖出來,落在蕭晏清身上。
那一瞬,她的瞳孔猛然收緊,踉蹌兩步,險些摔倒在地。
李念一把撈住她的手臂,豎起手指,壓在自己的唇上,比了一個禁聲的模樣。
屋內(nèi),十幾盆血水放在地上,王崇古煮著藥。
榻上躺著昏睡的李世,身旁是貼身侍奉的陳公公。
見簾子掀開,兩人皆回過頭。
看到蕭晏清時,只頷首致意,沖她比了個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