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墨濯似玉的狹長眼眸里的那抹似笑非笑,仿佛在說“抓到你了,你在偷看孤”。
那笑里,雖有玩味和戲謔,卻不含惡意。
沈驪珠羞不自勝,立刻有些驚慌無措地將頭低了下去……
她心想,真是糟糕,怎么就被太子殿下給抓了個正著,她剛剛那樣偷看,會不會讓殿下覺得自已是個輕浮的女子,不矜持啊?
怎么能點一個不矜持的女子做東宮太子妃,太子殿下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選她了吧……
小美人眉眼閃過些懊惱和難過。
誰知,卻聽見上邊傳來太子的詢問,“你叫沈驪珠?”
沈驪珠斂了緊張,從容地回答道,“是。”
“驪珠難隱耀,臯鶴會長鳴。”太子款款開口,姿態(tài)尊貴且散漫地吟了半闕詩,然后看向殿中紅裳明艷如花的少女,輕聲道,“好名字。”
他那種溫和的,不見絲毫戾氣,甚至稱得上是欣賞的態(tài)度,足以令明德帝和貴妃都吃驚——
太子不是厭惡貴妃么,不牽怒沈家就不錯了,怎么可能對沈家的女兒和顏悅色,大加贊賞?
可是,以他矜傲的性情,也絕無可能因為討好明德帝,就乖乖聽話,按照明德帝的意思迎娶沈氏女做太子妃。
難道……
太子真的看上驪珠了?
貴妃不禁想。
但,這位儲君素來對女色寡淡,可能是受了其父皇的影響,東宮里至今連個姬妾也無。
跟那些沽名釣譽的世家公子,說著多么一心一意,實則睡了暖床丫頭不給名分,便也可以標(biāo)榜潔身自好不同,太子是真的連通房都沒有。
這樣不沉溺于女色,心智堅定的東宮儲君,真的有可能只見了一面就被她的小侄女沈驪珠給惑了心,動了情么?
沈眉嫵不大敢相信。
卻又找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釋得通。
因為任憑她再怎么聰明絕頂,也不可能想得到——
現(xiàn)在的李延璽從后世穿越而來,回到此刻,只為改寫他和驪珠的相遇。
…
在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之后,那么,剩下的那個不論看起來多不可置信,也是真的。
李延璽眸光如灼地望著眼前十幾歲的沈驪珠,她有些緊張和羞怯,容光卻明媚不染塵,穿著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最耀眼的紅衣,像一枝俏生生的石榴花,綻得極美。
令李延璽忽然就想到,昔年在他強迫驪珠后,為了留住她,對她種下透骨香,那時她短暫地忘記了過往所有殤與痛,也是這般明媚的模樣。
那段時光,李延璽想,他此生都難忘。
原以為再不可得。
沒想到,上天垂憐,他回到了選妃宴這一天。
他不會再做錯。
被種下透骨香的那段時光雖美,卻終是虛妄。
而現(xiàn)在——
他將之變成真實。
李延璽笑了下,又問:“可有小字?”
女子的小字,或在閨中由父母,或出嫁后由夫君所取,只有極親近的人才能喚。
這個時候的沈驪珠還是永安侯府最為嬌寵的女兒,是貴妃最疼愛的侄女兒,還沒有將小字用作在民間行醫(yī)時的化名。
她黛濃的長睫似兩抹蝴蝶,鳳尾顫顫,翩然欲起,卻最終是垂眸回答道:“回殿下,臣女小字,阿姮。”
“嗯,人如其名。”太子聲音慵懶道。
這是極高的贊譽了!
沈驪珠心尖顫了顫。
終究忍不住抬眼望他,正視君顏——
太子眉眼脈脈如銀霜,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歲月,為她而來。
他望著她的眼神,雖是凝視,卻帶著繾綣,并不令人感覺到侵略和冒犯。
沈驪珠聽見太子道,“永安侯府嫡女,芳貌姿昳,品行端麗,孤覺得堪為東宮正妃。”
末了,李延璽微微側(cè)首,身體半是慵懶的輕靠上座椅,嘴角半是勾起細(xì)膩光澤的弧度,對明德帝道:“父皇以為如何?”
明德帝道,“允。”
接過皇帝身邊內(nèi)侍奉上來的金玉如意,被恭恭敬敬地送出宮,直到回了永安侯府,沈驪珠都還有些如墜云端暈乎乎的。
她真的就這么變成太子妃了?
送她回府的徐喜公公,對父親母親道:“侯爺侯夫人大喜,沈小姐在今晚的選妃宴上被太子殿下欽定為東宮正妃,再過幾日,等冊封的圣旨下來,就該改口叫一聲太子妃了!”
父親和母親紛紛大喜過望,命人取了銀子答謝徐喜公公,“一點心意,望公公不嫌棄。”
徐喜素來忠心,一般的金銀俗物他是不會收的,但這是未來太子妃的打賞,他笑瞇瞇地收進了袖子里,“侯爺這話真是折煞奴才了。”
依他看,沈家恐怕要出第二個沈貴妃那般的人物了。
這位驪珠小姐,將來或恐貴不可言,尊敬一點準(zhǔn)沒錯的。
送走宮中的內(nèi)侍,齊幸芳握緊了沈驪珠的手,做夢一般道,“我的驪兒,真要做太子妃了?”
在永安侯這里,齊幸芳母憑女貴,他對這個素來不喜的商戶女也越看越順眼起來,齊氏雖然出身低,但她生了個好女兒,今后貴不可言啊!
嫵媚多姿的蘭姨娘,站在一眾人群里,幾乎暗自將銀牙都給咬碎。
若不是她的凝姐兒今年才十三歲,還根本不到殿選的年紀(jì),否則以她教出來的女兒的美貌與才情,這個太子妃還說不定是誰來坐呢!
十三歲的沈以凝被蘭姨娘死死地攥住了手,一時不察太過用力,沈以凝性子嬌蠻,吃疼得立刻叫了出來,她不高興地道,“啊!姨娘,你弄疼我了……”
在永安侯和齊氏目光看過來的時候,蘭姨娘臉上擠出來的笑容險些掛不住,“凝姐兒不懂事,侯爺和夫人勿怪。”
齊氏實則是個寬宏大度的侯府主母,倒未曾說什么。
永安侯卻難得沉下臉,對他寵愛的蘭姨娘訓(xùn)斥道:“凝姐兒今年都十三歲了,也該懂事些了,她今后就是太子妃的妹妹,可不能丟了太子妃的臉,知道了么?”
這個時候,永安侯府還沒有跟東宮交惡到后世那種地步。
嫡女被太子選作正妃,在永安侯看來,自已連同沈家從此就是東宮一黨的人了。
至于先前因貴妃的緣故,永安侯府被東宮針對的那點小打小鬧,在女兒或許是未來皇后,自已是未來國丈的誘惑之下,都可以煙消云散,一筆勾銷了。
蘭姨娘咬咬牙,應(yīng)聲道,“……是,侯爺。”
沈芷音聞言,小臉神色惻然。
二姐姐是嫡女,未來是身份尊貴的太子妃。
而四妹妹有蘭姨娘這個受寵的生母為她謀劃,也有爹爹的疼愛。
唯獨她……
什么都沒有。
只能靠著嫡母的一點垂憐過活。
她的生母以齊氏為尊,總是叫她也尊著敬著二姐姐。
可,她也是侯府小姐啊……
被擠出人群的沈芷音,站得遠遠的,低垂著頭,身上有種柔弱蒼白的氣質(zhì)。
云姨娘從前就是齊幸芳身邊的大丫鬟,被開了臉,抬給永安侯做妾的,主仆倆一向親近。
此刻云姨娘站在齊氏身旁的位置,扶著齊氏的手,也是真心的替驪珠高興,“先前路過侯府的算命術(shù)士就說,二小姐非池中物,雖一朝淺困,但終究會鳳鳴長天。現(xiàn)在可不正是那預(yù)言應(yīng)了驗?”
沈驪珠聽了微微驚訝,還有這事兒?
云姨娘又笑著道,“不過奴婢覺著,那術(shù)士的話也不全然準(zhǔn)確,我們二小姐是頂好的福氣,是被太子殿下親自選中的太子妃,哪里有什么一朝淺困?”
齊幸芳聽得抿唇而笑,跟云姨娘說著話兒往正廳走。
兩人的交談聲不斷傳來。
“我也是沒想到,我的驪兒能有這樣的姻緣,雖說侯爺和貴妃娘娘將她當(dāng)作未來的太子妃培養(yǎng),但是我總覺得驪兒嫁一個身世清白的普通男子也很好……”
“夫人,二小姐的品行樣貌,樁樁出眾,真要嫁一個尋常人家,豈非屈就?倒是芷姐兒,不比二小姐那樣的身份和容貌,她性情和長相都平庸不顯,望夫人將來替她挑選個為人上進的寒門子弟就很好。”
落在最后的沈芷音沉默柔順地低著頭,一點都插不上話,輕輕地跟著。
這時,她的手被人給拉住。
耳邊似落下一道仙聆,“我覺得云姨娘說得有誤,三妹妹擅刺繡,還會調(diào)香,她調(diào)制的香連琉璃夫人也是贊過的,這樣怎么能被稱之為平庸呢?”
“驪珠覺得云姨娘真是過于謙虛了。”
少女清淺含笑的聲音,令齊氏和云姨娘都不禁頓足側(cè)首。
就算云姨娘算不得她的正經(jīng)長輩,驪珠在反駁云姨娘的觀點時,也不會令她失了顏面。
云姨娘也是心疼女兒的,只是尊卑觀念太重,聽見沈芷音被驪珠夸獎,云姨娘有些受寵若驚,“真的么,芷兒她真的被琉璃夫人都夸贊過?”
沒有誰知道琉璃夫人的來歷,她并不來自北晉或任何一個國家,卻憑一已之力將生意做到了四國。
她還以琴和舞名動天下,風(fēng)華絕代,傳奇半生。
能得到這樣的女子一句夸贊,是很榮耀的事情。
“真的。”沈驪珠握了握沈芷音的手,兩個女孩的衣袖之下,兩手交疊,她淺笑盈盈地說,“所以,姨娘以后就不要再說那種話了,您是芷兒的親娘,這般說她,她是會傷心的呀。”
聞言,云姨娘臉上生了絲窘迫與羞愧,“奴婢省得了,多謝二小姐教我。”
沈芷音也有絲羞怯,小小聲地說,“多謝二姐姐。”
“不必謝的。”沈驪珠看著柔弱蒼白的女孩眼里綻了絲微薄的光彩,抬手輕輕地?fù)芷鹚膭⒑#f道:“其實,芷兒也是生得很好看的,這樣……若是將劉海梳上去,露出額頭。”
一旁,沈驪珠的兩名婢女,輕紅掩唇笑道,“小姐慧眼識珠,三小姐這樣一下子就變好看了呢。”
“那是當(dāng)然。也不看芷兒是誰的妹妹。”少女心性的沈驪珠有些明艷的驕矜在,抬了抬下巴,容色光彩耀目,卻不會令周圍的人被這種光芒灼傷。
沈芷音微微紅了臉。
一半是羞的。
一半?yún)s是慚愧。
因為她有的時候竟然會嫉妒二姐姐……
可二姐姐分明是個很好的人啊。
夜晚,琳瑯閣中。
沈驪珠穿著雪白的寢衣,趴在床榻上,青絲滿頭從肩上曳落。
輕紅淺碧二婢這一世還好好的陪著她。
得知驪珠被欽點成太子妃的沈老太太,隱藏起所有的陰暗面,根本沒有機會再暴露,她在驪珠面前還是在慈愛的祖母,甚至褪下一只戴了多年的鐲子給驪珠,“我們驪姐兒這是一朝飛上枝頭,就要變成鳳凰啦,可不要嫌棄祖母的鐲子老舊。”
“怎么會?驪兒謝過祖母。”她當(dāng)場將鐲子給戴在手上。
這會兒,回到自已閨閣,沈驪珠撥弄著雪白腕間的鐲子,跟輕紅淺碧二婢訴說著心事,“不行,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就這么成為太子妃了?”
兩婢之間,輕紅穩(wěn)重,像是她的姐姐。
而淺碧俏皮咋呼,更像是妹妹。
淺碧躍躍欲試地調(diào)笑道,“小姐,不然奴婢掐你一下,你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了。”
“去。”輕紅嗔怪著拍打了下淺碧,“小姐一朝夙愿得償,覺得如墜云端是應(yīng)該的,你這妮子,卻想趁機犯上,敢對太子妃娘娘動手動腳,也不怕太子殿下打斷了你的手。”
一開始,驪珠還以為輕紅是在替自已說話,卻越聽越不對勁兒——
“輕紅,你變壞了,你也跟著她一起來取笑我!我不理你們了!”
美人嬌嗔,香腮暈紅,語氣微急地道。
…
琳瑯閣,菱花窗外,一道修長如玉的身影微微倚墻而立。
窗下那叢虞美人間有流螢飛舞,微弱的瀲芒以及那盈盈月光,映照上男子的臉龐,襯得他眉眼如滟如惑,俊美無雙。
突然重返到未及弱冠的十八歲這一年,今夜怎么能安然入睡?
他怕自已閉上眼,還沒來得及改變什么,就從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消失了。
以年少時候自已的心性,哪怕圣旨已下,也有機會可以反悔——
那么,他的阿姮,他的妻子,會遭遇什么。
不敢想象。
…
偷偷出了宮。
潛入侯府,來到琳瑯閣外。
并不是想做什么。
或許是因為守在她的殿外,已成習(xí)慣。
在離驪珠最近的地方,李延璽才能安心一點。
就是今夜讓少臣有些受到驚嚇了——
堂堂太子夜探女子香閨,怎的如此輕車熟路的?
這一世的少臣,自然不知道他也曾晚晚站在一個女子的窗外,久久凝立。
如今夜。
低眉聽著里間傳來的女子嬌嗔,李延璽勾唇淺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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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話】:
各位讀者寶寶們,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啦,本書從年中的7月份,我生日的那一天開始連載,寫到現(xiàn)在快5個月了,也可以看得出來故事快接近尾了聲大。
大概后面還有幾篇番外,可能25年1月中下旬左右就會正式完結(jié),給本書畫上真正的句點。
新書的話呢,題材暫定,估計依舊寫古言,或者嘗試一下現(xiàn)代言情吧,上半年應(yīng)該暫時不會再寫雙男主了。
最后,感謝一路陪伴我們《嫁東宮》到如今的寶寶,祝你們元旦快樂!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