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遲攜妻子、兒女回國公府,是想接父親入宮去住。
怕他父親睹物思人,走不出失去他母親的悲痛。
蕭瀛不愿意:“這是我和你母親成婚的地方,你母親夜晚會回來,我需在這里等她,不能讓她回來了,找不到我。”
姜心棠聽了,忍不住落淚。
半年前,蕭瀛鬢角,還要細看,才能瞧得出有白發。
如今,已是兩鬢全白。
只隔了半年的時間。
“你們回宮去吧,不用惦記我,我很好。”他聲音透著沉痛打擊過的沙啞。
“父親。”蕭遲喊了聲。
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因為他的悲傷,不比父親少。
他懂別人再如何安慰,都是無用的。
“你祖父還在,我不會自尋短見的。你母親需在下面等我些年,我才能下去陪她…”
蕭家三子。
長子蕭瀛。
次子蕭顯在外做生意。
三子蕭庭文已死。
如今府中就只有他。
蕭國公雖還能在朝堂活躍、幫助孫子,但到底是八十高齡了,他身為人子,須得留在府中服侍父親,不會做傻事,也不會去宮里住。
最終蕭遲帶著妻子、兒女回宮。
但依舊不放心。
安排了幾名太監到國公府照顧他父親,看著他父親。
怕他父親想不開。
但其實想不開的人,還有他自己。
他從國公府回來后,就命人召了上清寺主持來審問他中蠱之事。
到底是誰給他下的蠱,間接害死了他母親?
他要殺了那人!
但上清寺主持根本不知道。
他只是聽了他師兄玄智的吩咐。
當年玄智未被蕭遲抓到京中大牢時,就跟他說了蕭遲有劫,并把蠱蟲蟲卵給了他,讓他在蕭遲三十八歲前,尋機會把蟲卵給大長公主,并引導大長公主滴血養蠱。
恰好大長公主要給兒子孫子祈福,去了護國寺。
護國寺主持也能算出蕭遲有劫,還能知道化劫的關鍵在上清寺,讓大長公主去上清寺。
上清寺主持便順勢把蠱蟲蟲卵給了大長公主,引導大長公主放血喂蠱蟲蟲卵。
蟲卵從休眠狀態中蘇醒,須得放入供血者的身體,才能孵化出蠱蟲。
故只有大長公主的身體養蠱,才能救回兒子。
上清寺主持道:“老衲句句實言,陛下若不信,可殺了老衲。”
蕭遲道:“朕殺你有何用,朕要知道,是誰給朕下的蠱。”
害死了他的母親!
上清寺主持阿彌陀佛了一聲:“師兄玄智已死,此事已無從得知,陛下若無法平息傷痛,可殺了老衲,用老衲之血祭奠大長公主。”
主持看破紅塵,愿意慷慨赴死,解蕭遲心頭之恨。
蕭遲沒有殺上清寺主持。
他還在北月國未歸之前,兒子蕭暮就派人盯了上清寺主持和護國寺主持許久,后在他昏睡時又抓了他們來審問,他心里清楚,兩寺主持皆無問題。
那玄智已死,他是如何中蠱的,成了無解之謎。
他放了上清寺主持回去。
自己陷入了自責和悲痛中,難以自愈。
姜心棠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頹靡這個詞會與蕭遲掛鉤。
從酷暑到入秋,暴雨一場接著一場,下得人心頭悶沉潮濕…
蕭遲沒有去上朝。
也不做其他事。
整日悶在紫宸宮寢殿里。
朝事兒子在處理。
姜心棠擔心他,日夜陪著他。
直到這日,他聽到閨女在寢殿外哭,才走了出去。
原來是大黑死了。
那狗當年和姜律一起被他棠棠撿回來時,差不多三四歲,如今姜律都十四歲了,那狗十七八歲,算高齡了。
得了一場病,沒治好,就走了。
小公主在她的朝陽宮對著大黑尸體哭完,還是很悲傷,就想來找父皇母后安慰。
可來了紫宸宮,想到父皇失去祖母,還在悲傷中,便沒有進去,坐在廊下哭。
十三歲半的女孩兒,已是少女初長成,又因肖似母后,模樣很像當年蕭遲初遇姜心棠時。
其實那年接風宴,是姜心棠與蕭遲初遇,卻并非蕭遲與姜心棠初遇。
他在那年的兩年前,回京封王時,就見過她。
那時她才十五歲。
他在宮里受封北定王后,回國公府想去見母親。
路過假山,看到少女蹲在花池邊,摘手中的花瓣扔池里喂魚。
她估計是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邊喂邊哭。
因角度原因,他能看到她整個人,整張臉。
她卻看不到他。
她哭得鼻頭眼周皆是紅的,抽噎著,身子一抖一抖,胸脯跟著微微顫動。
蹲著都能看得出身段兒很好。
那張臉亦生得好。
精致,純潔,干凈。
他神魂被沖擊了一下。
大概是在北疆殺人太多,雙手染滿鮮血,他覺得,她干凈得就像那種洗滌過的靈魂,讓他忍不住駐步欣賞。
好看的女子他見過無數。
北月國為了籠絡他或謀殺他,曾給他送過各式各樣的美人,比眼前這少女美的,不在少數,卻都未能勾起他任何欲念。
但這少女…
他想欺負!
后來他母親遲遲等不到他去拜見,心急地找了過來,她嚇得扔了手中未摘完的花,跪在花池邊喊大長公主,連頭都不敢抬。
他母親看都沒看她,從她身邊掠過,朝他走來。
蕭遲給母親行禮,跟母親回院子。
從她身邊越過時,又朝她看了一眼。
她垂著頭,一截脖頸露在外面。
離得近了,看得更清楚,那肌膚瓷白細膩得仿佛會發光。
她身子似還散發著淡淡香氣。
他當時就有股邪念,想上手摸一把。
好在他母親在,許多他母親的嬤嬤婢女在,他壓下了那股禽獸念頭。
到了他母親院中,他母親說:“這次回來,不準太快回北疆,至少得住兩個月才能走。”
那年他二十一歲。
他知道母親想給他議親。
他很反感議親,打算住兩日,陪母親兩日就回北疆的。
但卻鬼使神差答應了:“兒子聽母親的,就住兩月。”
他母親很高興。
從他母親院里出來,要去拜見祖父的途中,他讓齊冥齊陽去查方才那少女。
等他拜見完祖父,回到自己院中,齊冥齊陽把查到的告訴他。
聽到是他三叔的繼女,且才十五歲,沒兩日他就按原計劃回了北疆。
他走時,他母親哭得眼睛都是腫的。
但他沒有為他母親多留一日。
后來他父親特地寫信送去北疆罵他。
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他答應他母親留在京都兩月,卻沒兩日就走,害他母親哭了兩個月,叫他以后都在北疆別回京了,就當沒生過他這個兒子,別再回去惹他母親難過。
后來他在北疆夜深人靜冒出某些邪念時,就會想起花池邊喂魚哭泣的人兒…
思緒在十幾年前飄了許久后,他收了回來,回頭去看他棠棠。
他昏睡不醒時,她照顧他,瘦了很多。
后來他醒來,她養回了一些,如今她又瘦回了他昏睡不醒時的模樣,憔悴蒼白。
蕭遲心口一窒。
知道是自己讓她擔憂了。
實屬不該!
這般想,他垂下眸,對閨女說:“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沒有人能逃過一死。”
他這話,是在安慰閨女。
更是在安慰自己。
“父皇現在就帶你出宮,給你挑選一只新的狗狗給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