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聞言只想冷笑。
沒錯!
她懷的不是裴越川的孩子。
裴越川戰(zhàn)亡后三個月,她去東郊青巒山巡查莊子,卻遭人下藥,秋意和護衛(wèi)護送她從莊子上逃走,她逃進青巒山后神志不清,遭人毀了清白。
事后秋意找到她,她覺得為夫家蒙羞,無顏面對侯府。老夫人和秦氏聞訊趕來,對她只有心疼全無苛責,安慰她說這事不是她的錯,還告訴她莊子上給她下藥的人已經(jīng)處死,侯府也下了封口令,不會有人知道她失貞的事情,讓她安心回侯府過日子。
回府一個多月,發(fā)現(xiàn)懷了身孕后,她第一念頭就是把孩子拿掉。
老夫人知曉后,拉著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勸她,“南枝啊,越川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但你還年輕,要沒個盼頭,以后在侯府的幾十年該怎么熬?侯府沒有繼承人,日后肯定要從族里過繼個孩子回來的,與其過繼旁人,還不如你把孩子生下來,好歹有你一半血脈,日后肯定會孝順你的。”
她怕事情傳言出去辱沒娘家和侯府的名聲,怎么也不肯答應。
秦氏知道她的顧慮后給她出主意,“就說你憂思過度,身體不適,生產(chǎn)之前就不要出門了,這樣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了。”
她最終被說服。
在攬星院待了整整一年,期間除了她四個貼身侍女和陪嫁來的兩個嬤嬤,任何人不許進出攬星院。
她就這樣瞞天過海,把孩子生了下來。
孩子出生后,老夫人立刻請了族老開祠堂,以過繼的名義把望兒個記到她名下,上了侯府的族譜。
那時她不知道孩子被調(diào)包的事兒。
瞧著老夫人和秦氏把望哥兒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感動得一塌糊涂。
她感念于老夫人和秦氏的好,把兩人當自己的親祖母親母親一樣對待,老夫人患有心疾,她每個月花大價錢給她制護心丹,還請來府醫(yī)方便她瞧病。秦氏年輕時被老夫人磋磨,在她面前時常擺婆母的架子,她也照單全收,每每她身體不適,就親自過去侍疾。
她出錢出力地管著侯府,侯府看上去倒也一片和諧。
唯獨孩子的教育,她和兩人有分歧。
她覺得望哥兒是個男孩,又沒有父親,要對孩子嚴苛點,免得孩子在女人堆里長大,長成軟骨頭。
老夫人和秦氏嘴上贊同,卻瞧不得望哥兒吃一丁點的苦頭,每次望哥兒做錯事她要責罰,兩人就會像今天這樣跑來阻止。
以往每次想到望哥兒不是侯府的血脈,老夫人和秦氏這樣護著,她若拂了她們的面子,怕她們心生嫌隙,責罰也就作罷了。
可如今,再也沒有這個顧慮了。
吸了口氣,沈南枝強壓下心頭的恨意,抬起眸子冷靜道,“祖母,您心疼望哥兒,舍不得他受苦,孫媳都明白,但這次,孫媳是一定要嚴懲他的。”
老夫人臉色更沉。
她這次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沈南枝怎么還不改主意?
“南枝……”
“祖母!”
沈南枝打斷她,沉著臉道,“您可知道今日事情的嚴重性?我是望哥兒的母親,這些年來,錦衣玉食養(yǎng)著他,養(yǎng)條狗還知道忠心護主,他卻不知感恩,還大逆不道用藥碗砸傷我這個母親。”
假裝沒看到老夫人和秦氏微變的臉色。
沈南枝抹了把額頭的血,繼續(xù)道,“犯了錯卻不知悔改,還叫嚷著要打殺我身邊的丫鬟,如此囂張跋扈,長大了還了得?大越以孝道治國,今日之事若是傳了出去,他日后的前程便算是毀了!”
老夫人臉色微變。
秦氏也被嚇著了,她捏著帕子有些緊張,“這……有這樣嚴重嗎?”
沈南枝面不改色,“母親和祖母想讓望兒個走科舉的路子,文人最重名聲,旁的不說,望哥兒的老師李先生便是個孝子,若知曉望哥兒忤逆不孝,第一個就要辭去府中先生一職。”
老夫人不吭聲了。
望哥兒的啟蒙先生名叫李昌,進士及第,也是京城中最有名的天府書院的教書先生。
而定遠侯是武將出身。
裴越川戰(zhàn)死后,老侯爺又披甲上了戰(zhàn)場,老夫人和秦氏日日擔憂。自望哥兒出生之后,兩人就一致決定,讓望哥兒走科舉的路子。
可自古以來文臣和武將便互相瞧不上。
望哥兒三歲啟蒙的時候,老夫人和秦氏急得不得了,因為她們的人脈,根本找不到好的啟蒙先生,最后還是沈南枝借著亡故父親的名頭,請來了李昌。
李昌確實有本事。
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望哥兒就已經(jīng)能熟讀三字經(jīng),除了些生僻字,日常生活中用的字,他也基本都認得。
若李昌請辭,她們可找不到有官身的進士教望哥兒讀書寫字了。
老夫人的氣焰瞬間就沒了,她看了眼沈南枝,見沈南枝沉著臉一言不發(fā)沒有給她臺階下的意思,只能扶著椅子站起來走到沈南枝身邊。
掏出帕子幫她擦額頭的血跡,“南枝說得有理,是祖母關心則亂了,瞧你滿頭的血,祖母瞧著都心疼,望哥兒也太沒個輕重了,該罰!”
沈南枝下意識避開老夫人的觸碰。
老夫人愣了一下,嘆氣道,“南枝可是生祖母的氣了?”
“祖母,您別沾手了,春分已經(jīng)派人去喊了府醫(yī),等會兒讓白姑娘幫我處理傷口就好。”沈南枝垂著眸子遮住了眼底的恨意。
“好好好。”
“祖母和母親帶人回去吧,這里有孫媳就好。”
事已至此,老夫人還能說什么。
只能帶著欲言又止的秦氏離開了,不知兩人跟裴予望說了什么,沒多時院子里就傳出他撕心裂肺的哭聲。
沈南枝沒動。
她等了片刻,春分就扯著抽噎的裴予望進了屋。
知道這次沒人給自己撐腰,裴予望這會兒別提多老實了,低著頭躲在春分身后再也不敢叫囂了。
沈南枝拼命克制,才忍住掐死他的沖動。
別開視線,她冷聲對裴予望身后的丫鬟婆子道,“小公子不抄完十遍《孝經(jīng)》,不許讓他踏出院子半步。還有,日后青竹園再有什么風吹草動,誰再敢去壽安堂通風報信,直接發(fā)賣出府!”
丫鬟婆子白了臉紛紛應是。
裴予望小身板也跟著抖了抖。
沈南枝冷冷看他一眼,不等府醫(yī)到,就帶著春分回了攬星院。
回到院子,秦瑾之的鞭刑已經(jīng)受完,她趴在長凳上,臉色慘白,嘴唇被咬出血色,背部被抽爛的衣裳上血跡斑斑,瞧得人痛快極了。
秋意當著滿院子的下人又訓了幾句話,才讓粗使婆子把她抬下去。
擦身而過時,秦瑾之低垂的眼底滿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