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這一等又是快兩個時辰，都要到半夜，城中才有一隊人姍姍來遲。
不過這次除了阿勒拜，確實有幾名身著官袍的文官前來迎候。
“聽聞越王殿下親自前來，有失遠迎。”一名文官翻身下馬，還沒見到魏長樂，就已經(jīng)拱手笑道：“在下云州別駕蔡森，奉命前來迎候！”
焦巖倒是知曉，這云州雖然割讓給塔靼，但一些制度并未改變。
右賢王也是草原上的梟雄人物，得到云州這塊領(lǐng)地之后，也是希望能從這塊領(lǐng)地獲取最大的利益。
云州人口眾多，如果強行實施塔靼的管理方式，不但塔靼會水土不服，而且可能會激起云州更大的動亂。
所以他不但啟用莫恒雁這類大梁舊臣，而且延續(xù)了云州從前的管理制度，盡可能保證云州的穩(wěn)定。
畢竟云州百萬之眾，如果延續(xù)從前的制度，讓大梁舊臣和云州門閥繼續(xù)治理，便會最大限度降低云州百姓的逆反之感，有利于塔靼在云州的統(tǒng)治。
所以云州除了莫恒雁受封塔靼大都尉的官職，其他官員的職位依然是梁制。
莫恒雁終究沒有親自出迎，只是派了佐官前來。
“莫恒雁為何沒親自前來？”魏長樂單手背負身后，故意打量蔡森幾眼。
蔡森笑道：“大都尉感染風寒，這幾日都在養(yǎng)病，不能見風！”
魏長樂冷哼一聲，自然知道這不過是借口。
“城外風寒，已經(jīng)讓人清理驛館，諸位先入城。”蔡森微笑道。
魏長樂知道也沒必要繼續(xù)僵持，顯示皇子高傲的1效果已經(jīng)起到，故意猶豫一下，才點點頭。
蔡森這才引著使團入城。
到了城門處，還真是安排了禮樂，在鼓樂聲中，使團緩緩進入城內(nèi)。
入城之后，便是一條寬闊的道路直通前方，兩邊盡是酒樓茶肆，青瓦淡墻，高樹掩映，倒給人一副極為干凈繁華的印象。
已經(jīng)是半夜，所以酒樓茶肆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四下里很是安靜。
但行出沒多久，使團眾人便瞧見道路兩邊開始出現(xiàn)人影。
而且街邊已經(jīng)部署了軍士，清一色都是塔靼兵裝束，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如同標槍般林立兩邊。
越往前走，街道兩邊的人們就越多，衣衫各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自然是城中的百姓。
一開始焦巖還以為是城中百姓得知故國使團前來，所以前來觀瞻，但很快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因為街道兩邊的百姓都是用一種憤怒甚至仇視的目光掃過使團每一個人。
云州別駕蔡森和阿勒拜一隊人似乎是有意保持與使團的距離，故意走在前面。
馬蹄和車輛碾壓在青石板街道上，發(fā)出的聲音清晰可聞，兩邊黑壓壓的人群雖然沒有聲音，卻給使團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忽然間，人群中飛出一塊石頭，正朝著一身官袍的欽使焦巖砸過來。
邊上一名甲士立刻拔刀，精準地將那塊石頭拍飛回去。
但這僅僅是開始。
很快，人群傳來聲音：“他們又要賣國了......!”
這一聲喊，甚至像是某種訊號一般，從人群中立時有無數(shù)東西像雨點般飛向使團的隊伍。
磚塊、木棍、瓦礫.....！
有人拎著木桶，沖上前，向使團潑冷水，甚至糞便。
使團兩邊的護衛(wèi)們只能用身體阻擋。
雖然身著護甲，即使被砸中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有幾人被砸中面龐，頓時出血，也有不少人被冷水和糞便潑在身上，狼狽不堪。
人群更是傳來陣陣罵聲。
焦巖臉色發(fā)青，只能催促使團加快速度。
好在那些塔靼兵得到命令，不想將事態(tài)搞大，阻止人群往前沖。
魏長樂護在白菩薩身邊，幾次有石塊砸過來，都被他揮刀擋開。
他心中很清楚，這些百姓在這個時辰出現(xiàn)在入城的必經(jīng)之道，而且還準備石塊糞便對使團發(fā)起攻擊，那肯定是早就得到大梁使團抵達的消息。
很明顯，這是莫恒雁派人煽動了這些百姓，故意羞辱大梁使團。
但看著群情激奮的百姓，魏長樂嘴角反倒是顯出一絲淺笑。
百姓被煽動前來攻擊使團不假，但從這些百姓的目光中，魏長樂也確實感受到這些人對大梁使團刻骨的恨意。
他們痛恨大梁割讓云州，痛恨大梁拋棄了百姓。
許多人辱罵使團是前來賣國，雖然罵的很難聽，但卻恰恰證明這些云州百姓依然將大梁視為母國，骨子里并沒有屈服于塔靼。
忍受著辱沒和攻擊，使團隊伍終于走出人群，跟隨著蔡森折向了另一條街。
蔡森這才折返回來，跑到魏長樂邊上，一副關(guān)切樣子：“王爺，你沒事吧？不知是誰走漏消息，引得這群刁民前來生事。回頭派人詳查，拘捕領(lǐng)頭的，交給王爺懲處。”
魏長樂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會。
使團被安頓在城中的驛館，自有相關(guān)人等負責安排，忙了好一陣子，使團才入住下來。
魏長樂也是注意到，自打蔡森出城迎接開始，傅文君一直都在避開這位云州別駕。
而蔡森的注意力也都在魏長樂和兩名欽使身上，自然也無法從人群中發(fā)現(xiàn)傅文君。
“天色太晚，今日就不能為王爺舉辦接風宴。”入住之后，馬牧還在安排人值守，蔡森則是在正堂向魏長樂拱手笑道：“諸位途中勞頓，今晚就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隨時可以吩咐。”
堂內(nèi)除了蔡森和魏長樂，便只有兩位欽使。
“蔡別駕，本使聽聞云州有五大姓，云州蔡氏也在其中，不知別駕是否出自云州蔡氏？”使團終于安頓下來，焦巖也是輕松不少。
蔡森忙道：“鄙人正是云州蔡氏出身。”
“這就奇怪了。”秦淵在旁一聲冷笑，“據(jù)我所知，當年安義伯鎮(zhèn)守云州，對云州蔡氏也是關(guān)照有加。聽說安義伯麾下有個叫蔡正云的指揮使，追隨安義伯身經(jīng)百戰(zhàn)。破城之時，安義伯父子為國捐軀，那位蔡指揮使也是跟隨安義伯一起殉國。不知蔡別駕可認識那位蔡指揮使？”
蔡森身體一震，黯然道：“蔡正云是在下的親侄子！”
“原來如此。”秦淵似笑非笑道：“蔡指揮使死在塔靼人的馬刀之下，蔡別駕如今卻為塔靼人效忠，不知蔡指揮使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蔡森卻轉(zhuǎn)過身，直接走到大門前，探頭向外掃了掃，這才關(guān)上大門，回身快步走到魏長樂面前，竟是直接跪下去：“罪臣蔡森，無顏面見王爺，罪該萬死！”
魏長樂卻是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也不扶起，笑道：“蔡別駕是塔靼的臣子，怎能向本王自稱罪臣？”
“王爺，罪臣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大梁。”蔡森抬起頭，苦笑道：“塔靼霸占云州，破城之后，長兄一脈盡被屠殺，其中就包含我那正云侄兒。罪臣與塔靼仇深似海，與莫恒雁更是不共戴天，只盼有朝一日能親手將其斬殺。”
秦淵在旁冷聲道：“既然與他們血海深仇，為何還要效忠莫恒雁那狗賊？”
“家兄臨終前，囑咐在下忍辱負重。”蔡森長嘆一聲，“長兄一門斷絕，如果在下這一脈也消失，云州蔡氏便不復(fù)存在。而且在下知道，云州遲早都要回到大梁懷抱，所以才與莫恒雁虛與委蛇，就是盼著梁軍收復(fù)云州之時，能夠暗中助一臂之力。”
魏長樂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忠臣？”
“罪臣絕不敢如此自居。”蔡森一臉怨恨道：“當年塔靼攻城，是莫恒雁叛國投敵，里應(yīng)外合打開了城門，導(dǎo)致城破。這些年罪臣也是這般念頭，等到梁軍殺到云中城，罪臣仿效莫恒雁，自城內(nèi)接應(yīng)，助我大軍入城。”
秦淵狐疑道：“你當真有此心？”
“若有虛言，天誅地滅！”蔡森一臉正氣。
魏長樂抬手道：“起身說話。”
蔡森站起身，這才問道：“王爺，您皇族貴胄，為何會親自出使？”
“蔡別駕，本王問你，莫恒雁是否料定大梁會派出使團？”
蔡森點頭道：“確實如此。呼衍天都兵敗山陰，回來之后，還曾與莫恒雁鬧過一場，好像是怪責因為莫恒雁的緣故，才導(dǎo)致這場慘敗。不過莫恒雁單獨和他談過，也就平息下來。他確實和我們說過，大梁雖然取勝，但.....但絕不想事態(tài)擴大，一定會派使團前來議和。”
“坐下說話！”魏長樂面色溫和，“那莫恒雁對議和是什么態(tài)度？”
蔡森毫不猶豫道：“他和呼衍天都對大梁都是恨之入骨，吃了敗仗，都想著開春后再次出兵。前番莫恒雁還特地召見我們，談及使團可能前來議和之事。當時他的態(tài)度很堅決，除非大梁能割讓整個朔州，否則絕不會讓和談成功。”
焦巖變色道：“他想吃下整個朔州？”
“還有，大梁不但要割讓朔州，還需要交出堅守山陰的那位縣令。”蔡森看著魏長樂，“千長阿勒拜在山陰敗戰(zhàn)中損失極其慘重，不但族眾死傷數(shù)百人，他的血親也有十幾個死在山陰城下。所以莫恒雁承諾，只要使團交出魏長樂，便由阿勒拜親自砍下他的首級！”
魏長樂哈哈一笑，道：“原來他們連劊子手都已經(jīng)選好。”
“王爺，不知魏長樂眼下在何處？”蔡森直視魏長樂眼睛，“他是否在使團中？”
魏長樂也是直視蔡森，微微點頭：“魏長樂確實在使團中！”
“那他在哪里？”
魏長樂含笑道：“就在你面前。”
蔡森一怔，詫異道：“王爺，您的意思是？”
“我就是魏長樂，魏長樂就是我！”魏長樂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