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神魂最深處的顫抖，被李辰安用絕對的意志強行壓制。
憤怒足以焚天煮海，但在此地，任何一點多余的情緒波動，都是取死之道。
他將那滔天的殺意與恨意，盡數(shù)壓縮，凝固，化作了一塊萬載玄冰，沉入歸墟奇點的最深處。現(xiàn)在的他，不是復仇的九龍神君，而是一個無聲的影子，一把等待出鞘的刀。
他貼著巖壁，繼續(xù)向前滑行。
通道的盡頭，再無任何陣法陷阱。
因為，已經(jīng)不需要了。
當他從最后一截甬道的陰影中探出身形時，一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宏偉、邪惡、且壯麗的世界，在他面前猛然展開。
這是一座被掏空的山腹，其空間之巨大，足以容納一座凡人城池。穹頂高不見頂，只有幽幽的魔光自上方投射而下，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絕望的青黑色。
空氣中不再是單純的魔氣，而是一種混合了硫磺、鮮血與靈魂腐朽味道的“神域”氣息。這氣息擁有生命，它呼吸著，律動著，侵蝕著一切非魔的存在。
李辰安的視線，第一時間被正中央的景象所攫取。
那里，矗立著一座通體由黑色玄晶鑄就的巨大祭壇！
祭壇高逾百丈，層層疊疊，共分九層，每一層都銘刻著億萬繁復扭曲的魔紋。那些魔紋正在活過來，它們?nèi)鋭又?，吞吐著海量的魔氣，發(fā)出令人神魂撕裂的尖嘯。
而在祭壇的最頂端，懸浮著一顆……星辰。
一顆比山岳還要龐大的黑色晶石，它沒有實體，卻又真實存在，介于虛實之間。它通體死寂，卻又在核心處，以一種緩慢而沉穩(wěn)的頻率，搏動著。
每一次搏動，整個地下神殿的光線就黯淡一分，周圍的空間就扭曲一分。
歸墟死晶！
李辰安的歸墟奇點，在這一刻竟產(chǎn)生了一絲源自本能的……悸動。那是同類之間的感應，卻又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極端。他的奇點是吞噬一切，歸于虛無。而眼前這顆，是污染一切，化為魔土！
他的視線順著歸墟死晶向下。
在祭壇的基座之下，一道深不見底的空間裂縫，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扯著，緩緩擴大。那裂縫的另一端，不再是虛空，而是一片純粹的、混亂的、瘋狂的黑暗。
一道道低語，一道道呢喃，跨越了時空的阻隔，直接在他的神魂中響起。
“來……”
“歸來……”
“吾之血裔，獻上爾等的忠誠，迎接汝主之降臨……”
那聲音，與他在化魔池底聽到的魔影印記如出一轍，但卻清晰了萬倍，宏大了億倍！下一刻，那偉岸的魔主真身，或?qū)哪橇芽p中踏出！
李辰安的呼吸徹底屏住。
他強行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恐怖的裂縫上移開，掃向祭壇四周。
祭壇的九層平臺上，分別站立著數(shù)十道身影。
他們無一例外，盡皆身披那種繡有青色絲線的玄黑長袍，腰間懸掛著猙獰的青龍徽章。
青龍衛(wèi)！
這些，才是青云宗真正的核心！
李辰安的歸墟之眼悄然運轉(zhuǎn)，飛速掃過那些身影。
金丹后期！
最低的，都是金丹后期！
其中站在祭壇上三層的，氣息之磅礴，赫然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踏入了金丹大圓滿之境！
而站在第七層與第八層平臺上的，共有五人。他們周身的氣息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靈力，而是一種與天地共鳴的“勢”。
元嬰！
足足五名元嬰初期的老怪物！
李辰安的心臟，都因為這股恐怖的陣容而漏跳了一拍。這股力量，足以橫掃當世任何一個一流宗門！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第九層，那顆巨大的歸墟死晶之下。
那里，只有一個身影。
他身穿著與其他青龍衛(wèi)截然不同的黑色祭祀長袍，長袍之上用金色的魔紋繡著扭曲的星辰與觸手。他雙手高舉，托著一枚比人頭還大的，完全由精純魔氣凝聚而成的青龍徽章。
他面容枯槁，雙目狂熱，口中正念念有詞，吟唱著古老而邪惡的音節(jié)。
正是玄真子！
此刻的他，哪里還有半分仙風道骨的模樣？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侍奉魔神的瘋魔祭祀！
李辰安催動歸墟之眼，洞穿了祭壇表面的魔氣。
他看到，整個祭壇的能量回路已經(jīng)運轉(zhuǎn)到了極致。一道道粗壯的能量洪流，從地脈深處被強行抽取，涌入祭壇，再經(jīng)過那億萬魔紋的轉(zhuǎn)化，最終化作最精純的魔能，灌入上方的歸墟死晶之中。
而那道空間裂縫，正是在這種能量的刺激下，不斷擴大！
儀式，已經(jīng)進入了最后的階段！
李辰安的計算能力在此刻被催動到了極限。以目前能量灌注的速度和空間裂縫的擴張率來算，最多……最多還有半柱香的時間！
半柱香之后，這道臨時的空間通道就會被徹底穩(wěn)固，足以讓魔主的一道分身，甚至是一部分真身，降臨此界！
到那時，一切都晚了。
必須摧毀祭壇！
必須阻止他！
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李辰安的余光，瞥到了祭壇基座的周圍。
那里，擺放著上百個巨大的鐵籠。
鐵籠里，關(guān)押著一個個面容枯槁、神情呆滯的凡人。
有老人，有婦孺，有壯漢。
李辰安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正是望山村的村民！
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淡綠色光點，正從他們的天靈蓋中被強行抽出。那是他們的生命精氣，是他們的魂魄本源！
這些生命能量匯聚成一條條溪流，同樣被祭壇底部的魔紋吸收，成為催動儀式的燃料之一。
那些村民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
轟！
那塊被李辰安強行壓制在歸墟奇點深處的萬載玄冰，瞬間炸裂！
一股無法遏制的，足以焚毀理智的怒焰，從他的神魂最深處，猛然爆發(fā)！
畜生！
這群披著仙門外衣的畜生！
原來，這就是青云宗的真相。
所謂的名門正派，不過是一個為魔主圈養(yǎng)血食、收割魂魄的“牧場”！所謂的弟子門人，不過是維持牧場運轉(zhuǎn)的“農(nóng)夫”！
李辰安的身體，在“歸墟·藏”陣法的掩蓋下，出現(xiàn)了無法控制的輕微顫抖。
他知道，一旦他現(xiàn)身，他將要面對的，是數(shù)十名金丹后期、五名元嬰初期，以及一名手持魔器、主持祭祀的元嬰中期強者玄真子的聯(lián)手圍殺。
這是一條十死無生的絕路。
可他同樣清楚，他若不動，半柱香后，這里將成為人間魔域的起點。他身后的大夏，他記憶中那個需要守護的世界，都將在這場浩劫中化為飛灰。
退，是死。
進，亦是死。
李辰安緩緩閉上了雙目。
當他再次睜開時，所有的憤怒、殺意、仇恨，都消失不見。此刻，他心中只剩下絕對的、沉靜的、超越了生死的平靜。
他不再是凡人阿辰，甚至不再是復仇的九龍神君。
他是歸墟。
是終結(jié)一切的虛無。
他隱藏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一只手悄然按在了胸口的護心鏡上。而另一只手，則在身前，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無比穩(wěn)固的軌跡，開始凌空勾畫。
他的指尖，一縷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灰色氣流，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