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進入隆冬，隨著臘月的第一場大雪落下，整個皇宮都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晏東凰每日忙碌于繁雜政務(wù)，最近剛罷免了吏部尚書，把原吏部右侍郎升上來做了尚書，同時讓戚芳菲進了吏部歷練。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新尚書家世背景不顯赫，在朝中沒有更強硬的靠山，但勝在八面玲瓏，懂得察言觀色，知道戚芳菲是陛下器重的人，也知道他最大的靠山就是陛下。戚芳菲在他手底下做事，絲毫沒有被刁難，彼此配合得格外愉快。偶有閑暇時候，晏東凰會坐在窗邊看看雪景，腦子里卻想著夏天多雨，常有澇災(zāi)，而冬季則有大雪，常伴有雪災(zāi)。太久不下雨則有旱災(zāi)。每一次天災(zāi)都能讓百姓半年的收成化為烏有，甚至奪走很多人的生命。所以國家的糧倉儲備要足，除了應(yīng)付戰(zhàn)爭之外，百姓的生計也是不能忽視。這是作為天子的責任。位子坐得越高，肩上的責任越多，每天所需要思慮的事情就越多。眼下年關(guān)將至，各地官員請安的折子雪片般飛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晏東凰倒是真心希望，各地都能如這些官員折子上所說的一樣，處處歲月靜好，安居樂業(yè)。“陛下，今年的除夕家宴要大辦嗎？”晏東凰回神，緩緩搖頭：“不用，跟去年一樣就行。”孟周應(yīng)下：“是。”登基一年，死了一個皇子，另外兩個皇子被貶為庶人并圈禁終生，朝中大臣或被抄家問斬，或被流放，著實沒什么可慶賀的。晏東凰有時會覺得自己的無情都是裝的。因為夜深人靜時候，她總會想起幼時那些日子，哪怕那時候過得并不好，可皇族兄弟姐妹都是鮮活的，無憂無慮，沒有那么多手足相殘的事情發(fā)生。有時她又覺得自己虛偽。她的兄弟姐妹能如幼時那般鮮活，不也是因為父皇從眾多兄弟中殺出一條血路，才爭得了皇位？自古以來權(quán)力都是從血海中拼來的，失敗者不是已去投胎，就是在投胎的路上。悲憫之心要不得。況且歷經(jīng)上一世悲慘結(jié)局，她早該心硬如鐵，而不是懷著不該有的仁善之心。晏東凰閉上眼，被無邊的清冷和孤寂包圍。年節(jié)也是安安靜靜過去的。晏東凰不想吵鬧，早早讓大臣們回去了，她陪著父皇一起吃飯，一起看煙花。父女二人坐在宮院里，望著漫天煙火，邊喝酒邊談心。“高處不勝寒。”武烈帝輕輕嘆了口氣，看向晏東凰，“這種熱鬧的日子里，是不是覺得格外孤獨？”走上這條路，就注定要做個孤家寡人。掌殺伐大權(quán)時有多威風(fēng)凜凜，一個人獨處時就有多孤獨寂寥。這是每一個帝王都要經(jīng)歷的過程。“孤獨只是一時的。”晏東凰喝了口溫熱的酒，實話實說，“畢竟一國之君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天下這么大，還有很多吃不飽穿不暖的百姓為了生計掙扎，商人行商時千里奔波，將士保衛(wèi)邊關(guān)時幾年回不了家，無法跟家人團聚，更有人分別多年，送回去的只是一封陣亡告知書和一點撫恤金。”“兒臣享受著天下人的供奉，掌握著至尊的權(quán)力，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若還要無病呻吟，嘆息自己有多孤獨，未免太過貪心，也太過矯情。”武烈帝詫異地看著她：“難得你如此理智冷靜。”不愧是天生做帝王的料。看似無情，實則心里裝著蒼生百姓，不把他們視為螻蟻。這是多少臣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晏東凰沉默片刻，嘴角微揚：“任何事情兒臣都可以盡力做好，唯有一事，一直拿不定主意。”“何事？”“鳳搖光想做皇夫，兒臣答應(yīng)了他。”晏東凰又喝了口酒，像是在糾結(jié)，猶豫不決，“其實兒臣不太明白，男女之情究竟有什么美妙之處，竟能讓人那么執(zhí)著，非要得到一個結(jié)果不可。”晏東凰很快又道：“兒臣倒不是非要三宮六院，只是不確定自己以后會不會改變主意，也不確定人的承諾可以維持多久，所以不敢輕易許下承諾。”武烈帝沉吟：“鳳搖光若要做皇夫，他會放棄兵權(quán)嗎？”晏東凰點頭：“會吧。”武烈帝嘆氣：“東凰，我一直覺得同袍的感情比夫妻感情維持得更久，且更牢固，但如果你們之間確實有男女感情，以至于你愿意給他承諾，那么朕覺得不是不行，只是你們之間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你最好三思而行。”晏東凰緩緩點頭：“還請父皇指教。”“第一，他是南陵皇子，雖然名義上還在你麾下，可他確確實實在南陵稱了帝，身份上跟你是一樣的，般配倒是般配，但是千百年來，你聽說過有兩個國家皇帝聯(lián)姻的先例嗎？”“第二，南陵現(xiàn)在算是雍朝屬國，但往后數(shù)年并不是沒有強大的可能，等他們的實力變強，就算鳳搖光什么都不說，他們的大臣會同意繼續(xù)做雍朝的屬國？”“第三，一國之君需要子嗣綿延，你是個女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也好，三宮六院也罷，孩子都是你自己生。我只問你一句，你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孩子，愿意他遠走他鄉(xiāng)，成為南陵的國君？”“你們倆一旦成親，意味著你至少要生兩個孩子，且必須保證這兩個孩子都能安然活得成年，還要天資聰穎，文武雙全，有能力扛下一國重擔，否則沒有兄弟姐妹幫忙之下，他們但凡稍微弱上一點，就很難靠自己坐穩(wěn)皇位。”“如果這兩個孩子有一個不爭氣，或者身體不好，就意味著你至少還要多生一個。”“女帝當政，子嗣本就不會多，若是再分一兩個出去，你想過這些嗎？”“你是一國之君，最重要的任務(wù)是江山社稷，而不是生孩子，更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這些都是你需要深思熟慮的問題。”